亚特兰蒂斯酒店1116号房.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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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特兰蒂斯酒店1116号房.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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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特兰蒂斯酒店1116号房
亚特兰蒂斯酒店1116号房
亚特兰蒂斯酒店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铺满白砂的蓝色海底,人们日夜逍遥。
我一心想念1116号房的女郎
独自面对大海,从黄昏等她到拂晓。
――摘自某60年代民谣
“亚特兰蒂斯酒店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与这首60年代风靡一时的民谣所唱一模一样:
亚特兰蒂斯酒店果然座落于蔚蓝蔚蓝的大海正中,那真是钴蓝色、一望无际、波澜不惊的大海。
酒店前的广场和小码头间由云石铺就的宽阔栈道相连,可容几辆汽车并排开过。
此地的保护神,海神波塞冬留着大胡子,手持三叉戟,被一群衣衫轻薄身材丰满的海洋仙女们簇拥着,站立于广场中心气象万千的喷泉中。
码头由雪白巨大的正方形云石砌成,台阶直伸入温暖透明的海水,游客和他们所携带的千奇百怪的物什:
狗猫鹦鹉蟒蛇蜥蜴和矮种马、男女情人、双座自行车、独木舟、冲浪板、华服美酒甚至汽车……就这样络绎不绝地被摆渡船从20分钟航程以外的码头送到这里。
与歌中所唱一模一样,亚特兰蒂斯酒店有着世界上最白最细腻的沙滩,沙滩上长着姿影婆娑的椰子树。
说真的,我从没见过那么蓝的天,阳光如同金色的丝绒一样柔软而温暖地覆盖在人身上,空气里时时浮动着不知名的热带花香。
与歌中所唱一模一样,亚特兰蒂斯酒店由我所见过的最高最雄伟的石柱搭建而成,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座从海中拔地而起的巨大古埃及神庙。
海浪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在浅黄色花岗岩的柱子上画出变幻莫测的图案。
我站在门口,只顾仰头注视廊柱上的壁画和雕刻出的复杂螺旋式纹样(后来,我才意识到那些纹样都是六面体图案无穷无尽的变形),头上戴着的帆布帽子竟然“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果然是这样啊!
”我惊叹道,话语刚一出口,便变成了在大厅穹顶中极其轻微的回响。
一个秃头中年侍者拿着我的行李,站在一边善意地微笑――想必他对此类反应早已见怪不怪了。
“小姐怕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吧?
”他爽朗地说,“对了,您可想看看那辆海中法拉利?
”
是么?
在哪里?
就在门口左手边,您去看好了。
我在这里等着您,不碍事的。
我急不可待按秃头侍者所说跑出大门。
在栈道尽头,清澈见底的海水中,一辆红色法拉利250GTBerlinetta静静地待在白色沙砾铺就的海底。
据说,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某个夏日夜晚,一位通宵达旦寻欢作乐的女游客,大概是某石油大亨的遗孀或什么人,借着酒劲儿和大麻上头,撞飞栈道栏杆,将其稳稳当当开入了水中。
此人有无被救起不得而知,至少旅游指南中没再提过,但此后,该车便成为亚特兰蒂斯酒店的标志――水中法拉利,梦中天堂,灯红酒绿的海上王国,衣香鬓影醉生梦死之地……
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迁,打仗也好革命也好运动也好,年轻人游行示威被催泪弹和橡皮子弹赶得四处乱跑独裁者们纷纷丢掉脑袋官僚和军政府再次上台……华尔街股票暴涨再暴跌,饥荒海啸地震禽流感SARS席卷世界……但亚特兰蒂斯酒店的男女住客永远衣冠楚楚,像飞蛾一般在笑语、美酒、音乐和繁星中来来往往……
“这里难道还真有1116号房不成?
”
沿着巨大的回廊向房间走去时,我忽然想起,小声问侍者。
饭店的地面铺着极为柔软厚实的地毯,色彩古旧典雅,想必还有某种特殊的吸音作用,我们走过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颔首。
“那……可以住人么?
”我来了兴趣。
“住倒是可以住,只是这房间经常被老顾客预约,外人很难定到……”侍者看到我露出失望之色,赶紧解释道,“从房间陈设上看,其实也并无甚特别之处。
不过是间普通的客房而已,正对南面的大海……您想,这里三面环海,除非您特意选择正对庭院或山谷的房间,否则又有哪间房子不冲海呢?
”
“倒也是……不过,听了那首歌那么多年,多少总有点好奇。
”
“确实如此,到这里来的人,几乎都会问起1116号房,”侍者抱以理解的微笑,“其实歌手本人倒真没住进过这间房,所以说,不过是虚构罢了。
”
“听说住进去的情侣都以分手告终?
”
“我说小姐,”此时,我们已经来到房间门口。
侍者利索地打开房门,将行李轻轻放下,随即彬彬有礼地向我躬身告别:
“即便不住进1116号房,世间的情侣怕也多半以分手告终吧?
”
我哑然失笑,有理。
“高兴么?
”
“嗯。
”
“真看到海底的法拉利了?
”
“嗯,很大个呢。
”
电话那头的是我的男友。
这次旅行原本该是我们俩一起来的,这是他的公司因其业务出色给予的奖励――在亚特兰蒂斯酒店免费的七天住宿和往返机票。
但就在临出门前,部门突发急事,他不得不留下处理。
最后,我只得孤身上路,享受这个莫名其妙的单人豪华假期。
房间宽敞明亮,家具看上去很有些年头,各种精美的摆设和小物件应有尽有,即便如此,空间之大还是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白色的纱质窗帘在空中飘荡,屋里所有的物品似乎都在充溢着花香的海风中飘飘欲飞。
摆放在房间中央的床超级宽阔,能容三四个人打滚,人躺在无数鸭绒枕头中如同陷入了云堆。
茶几上的银盘里堆放着芒果和葡萄,个头奇大无比(顺便说一下,这里无论什么东西似乎都比正常的尺寸要大很多),半透明的果皮下蕴藏着金黄甜蜜的汁液。
我拿起一只芒果,刚倒在床上,男友的电话便来了。
“看到法拉利里的幽灵没有?
”有一个关于亚特兰蒂斯酒店流传很广的传说,说是如果游泳者在法拉利四周游弋时,幸运(或者说是不幸也行)的人常常能在水中看到酒店中那些著名常住客的幽灵。
据说,通常是位带特大号墨镜头裹爱玛仕头巾的金发中年女性,也有一说就是车主本人,时不时会神色漠然地像游鱼一样扑向游泳的人。
“可惜我不会游泳,也不潜水。
” “争取这次学会嘛。
”
“也是,学会的话,我一定替你向她们问好。
”
他哈哈大笑。
“好好玩,把我那份也玩出来。
”
“放心。
”
“亚特兰蒂斯酒店哟,在铺满白砂的蓝色海底,人们日夜逍遥……”
夜晚来临,门口悄无声息被塞入几张请柬,除去有电影可看,一张是“有空请拨冗参加某晚会”,另外则是个“露天爵士音乐会”。
一想到可能需要跟陌生人打交道,我就心烦不已。
如果男友在,我可能还有点认识人的动力,但现在我是孤身一人――因此,我换好衣服,最终在开场后半小时慢悠悠溜达到了音乐会上。
空气里飘荡着热带花卉的香气和欢声笑语,无数个小圆桌旁坐满盛装的男女,充溢着脱口而出、转眼就忘的打趣和介绍。
在面向大海的小广场上,金色的香槟一杯杯地端出来,杯子有月亮大小。
而真正的月亮则像只橙色的大橘子,在海面上方随着草坪上带三角钢琴的爵士乐队铿锵的乐声微微颤动。
我跟几个临时认识的男女坐在一起,他们无不是收入富裕的牙医和外科大夫。
按那请柬上所写,客人都是酒店方面根据其资料精心挑选出来的,“您一定能遇到让您愉快的同伴”。
我暗自寻思,奇怪了,难道这里有医生俱乐部不成?
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我同桌的几位牙医都牙齿洁白整齐得吓人,偶尔咧嘴大笑给人以森然感。
另外几个外科大夫们则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着大病保险、医疗器械的价格、医院里患者和医务人员闹的笑话,每每捧腹不已。
我听着听着,觉得甚是兴味索然,不由得纳闷,为何他们离开医院还对其如此津津乐道?
这样一来,跟没离开医院又有什么分别呢?
不晓得为什么,热闹非凡的赌场也去过了,小剧院和海滩也看了一眼,温泉和各色桑拿浴室散发出氤氲的香气……这里漂亮倒是漂亮,但我死活就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跟这地方没多大关系。
我与眼前的欢乐气氛似乎被什么东西微妙地分隔开来,大概是一种薄如蝉翼的非现实感横贯其中。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倒是说不太好。
另一个秃头侍者(这里的秃头侍者似乎格外多,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该酒店水质有问题)给我送来一杯装饰得五彩缤纷的鸡尾酒,据说是该酒店的招牌饮料,名字就叫亚特兰蒂斯。
闻上去有股水果香,喝到嘴里甜滋滋的,一股掺了肥皂粉般的酒味儿。
也罢也罢,我摇摇头,一气将之喝光,随手又叫了一杯:
还是入乡随俗吧。
一
晚上10点半,我长叹一声,躺倒在大床上。
这是我到达亚特兰蒂斯酒店的第一天里的第100次叹息。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次假期将漫长得无以复加。
“不会吧,你可是在全世界最适合日光浴的地方度假……”男友在电话那边打着呵欠纳闷地说:
“我可是刚刚处理完商场被人电话威胁放了炸弹的事件……是放炸弹哦,你能想象么?
这个世界上其他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
“真的放炸弹了?
”
“看来是假警报,”男友的声音透着疲惫,“其他情况还是不说也罢,反正是一塌糊涂。
”
“但我确实感到乏味透顶。
”我愁眉苦脸地继续抱怨:
“晒太阳也不能一晒七天呀。
”
“人家都视无所事事为人生最大梦想……”
“我天生劳碌命。
”
……
“对了,猫怎样了?
”我忽然想起这事。
男友的父母去国外旅行,把家中养了八年的一只哈巴狗般大小的白波斯猫放到我们这里。
我们临走时,原本想把它放到宠物医院去寄养,但男友既然不出门,也就作罢了。
这只猫年纪大了,左耳朵又聋了,脾气甚是怪异。
如果睡着了,在左边喊它无论如何弄不醒,一旦在右边将其叫醒,立刻对人,熟人也罢陌生人也罢,又抓又挠又咬。
“吃得倒挺多,不过心情显然还是不怎么好。
”男友汇报说,“刚才还挠了我一下。
”
“抓破的话,你要去打防疫针才行。
”
“没有。
万一抓破也别担心,爸妈给这家伙定期打针。
”
他随即又打了个哈欠,这怕也是这个晚上的第100个:
“睡吧,我明天7点还得早起,要参加一个跨国电话会。
”
“晚安。
”
“把一切烦恼都抛诸脑后,好好享受人生。
”
“你这话活像旅游广告。
”
“你还别说,”男友说,“真是从广告里听来的。
”
得得,我想:
关键在于,我有什么烦恼需要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抛诸脑后,或者说,真能抛诸脑后的呢?
“无聊啊。
”第二天近午,我再次对着太阳发出哀叹。
防晒油也擦了,太阳也晒了,阳光不错,白色海滩确是举世无双细软无比,椰子树婀娜多姿,跑来跑去身穿比基尼的姑娘们也美丽动人。
鸡尾酒么我在短短30分钟内就喝下两杯,颇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可一想到要无所事事地在这里躺上七天,我却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哪怕就像广告中所说,“能将您从头到脚都晒成美丽健康的小麦色”,也不行。
真不理解,有些人在这里怎么能一住就是几周乃至几个月。
我记得,以前看过的一些报刊杂志说,亚特兰蒂斯酒店有些常住客,简直是以此为家。
他们在这里乐此不疲,日日笙歌,呼朋唤友,常年像候鸟一样来来去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暗自纳闷,一面喝下第五杯掺了龙舌兰酒的鸡尾酒。
手脚利索皮肤晒成完美小麦色的酒保(又是一位秃头)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心表情注视着我,似乎有点犹豫是否要给我第六杯。
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太阳的照射,我有点昏昏然,仿佛脑袋里有个什么东西不大好保持平衡……大海、天空、沙滩和我自己,似乎都在莫名地微微颤抖。
这就是人们所向往的幸福人生么?
每年花一大笔钱跑到这大海中孤零零的岛屿中来寻欢作乐。
莫非,在这里找到亲密朋友,或者随便什么的几率要比在每天朝九晚五的人生中大不成?
“您玩得还算愉快么?
”傍晚,当我无所事事在庭院中的花圃里逡巡时,有着温暖笑容的秃头中年侍者偶然路过,客气地问道。
那些在亚特兰蒂斯酒店的草坪、舞厅中翩翩起舞的男女看上去无一不乐在其中,惟独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这个强制性的悠长假期最终像一杯渗入毒汁的蜂蜜酒(我在海滩的酒吧上喝到了此物),开始变得苦涩起来。
我仰望天空,叹了口气,照旧是瓦蓝的天,没有云,也没有鸟。
没有鸟?
对啊,我再次确认,没有鸟,天空中空空荡荡。
奇怪了,我来的第一天,海面和庭院中四处充满着俯冲和滑翔的鸟类,我曾经为它们灵巧的动作和鲜艳的羽毛惊叹不已……算了,不管了。
我用草帽盖上脸,继续叹气,这叹气长得怕是能传到岛的另外一端,传到那被阳光照得蔚蓝通透无比的海面上……
我在图书室再次遇到1116号房男子。
“你好。
”他开口对我招呼道。
相比平凡的外貌,他有一个不同凡响的声音,温和而低沉,带着一点点夏日午后海水在微风下的震颤。
“你好。
”
正犹豫要往哪边书架走之际,男子开口问:
“呆得不耐烦了?
”
“你怎么知道?
”
男子微笑:
“玩得开心的人何至于每天来这里借书看。
”
也是。
“找本侦探小说看好了,适合打发时间。
”
“我已经借了本《长眠不醒》。
”
“好眼力。
”
……
我照例在当天晚上1点半醒来。
没办法,我叹气,难道自己就此养成了失眠的习惯不成。
无奈,在果盘中抄起一只苹果吃掉后(照例是硕大无比),我披上外套下到庭院中。
此时,月上中天,四围有圈彩色的光晕,无云也无风。
庭院中寂静无声,没有鸟鸣,泉水似乎也停止了涌流。
在这天内,我第二次遇到1116号房男子,他还坐在草丛里的椅子上,没有抽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次,他像熟人一样有礼貌地站起来:
“坐坐可好?
”
“不打扰你?
”
“当然不。
”
我们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谈。
男子问我是否是第一次来这里,我说是的。
他哦了一声,随即客套地问了几句我对酒店的感觉。
我叹了口气,在这里,似乎连叹气也变成了日常习惯。
男子敏感地觉察到了我的变化,沉默下来。
随后,他想起什么似的问我:
“我可以抽支烟么?
”
“没问题,请便。
”
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狭长的烟盒,盒中烟已经所剩无多,看来此人抽得够可以的。
他抽出一根用酒店的火柴点燃,饶有兴味地吸了第一口,长长出了口气。
空气里随即弥漫起一股芬芳的烟草味道。
看到那火柴,我忽然想起了点什么。
“我能问个问题么?
”话音刚落,我有点后悔,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些唐突。
但话已出口。
“当然可以,请问。
”
“就是……就是你总是住1116号房,是跟那首歌有关吗?
”
哪首歌?
男子诧异地问,抬头凝神思考了10秒钟,随即大笑起来:
“咳,不瞒你说,我是住过1116号房间很久以后才听说有那么首歌的,现在连调都不大记得了。
”
我这人成天忙着干这干那的,没什么情趣,更无音乐细胞,属于五音不全的类型,对数字倒是敏感。
男子说,1116其实是我自己的幸运号码。
第一次来的时候心念一动,觉得很吉利,就订了。
之后,来的次数多了,慢慢也就养成了习惯。
哦,我有点不好意思:
“是我想多了,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爱情故事呢。
”
男子动了动嘴角。
我们陷入了一阵沉默,此时,月亮在空中似乎悄悄移动了一点,它四围有圈微妙的彩色光晕,无云也无风。
庭院中寂静无声,泉水似乎也沉入了睡眠。
“我说,”过了很久,男子忽然开口,几乎吓我一跳,“你不觉得这个地方有什么异样么?
”
“异样?
”我诧异地注视着他。
男子的眼睛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其中有什么。
“是的,你不觉这里有什么东西,跟头几天有些不同?
”
我苦思冥想了一会儿。
是的,正如他所说,我在潜意识里感到了某种奇特的暗流,但却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什么。
就仿佛是某种呼吸柔软的野兽蹲伏在长草中,也像罩子里波澜起伏的大海,空气里总体是有点什么异常的地方。
“确实是有点,但究竟是什么呢?
”我不由得说出声来:
“我想不出来。
”
怕是我没有你熟悉这里的缘故吧。
他摇摇头,不,跟熟悉无关,我也是这次才发觉的。
鸟,你不觉得奇怪么,鸟没有了。
我恍然大悟。
他说的完全正确,我在某个时刻也诧异过,没有鸟,天空、地面空空荡荡。
奇怪哟,我记得自己在来的第一天,曾对海面上滑翔的鸟儿种类之多惊叹不已。
这里的庭院中四处是羽毛鲜艳的鸟,它们从人的手上灵巧地啄食面包,或者大大咧咧地停在客房窗口……
它们都到哪里去了?
不晓得。
我仰望天空,有了几条长如丝线的云彩,和第一天风起云涌的感觉不同,它们稳定地呆在空中,形状久久不变。
怕是要地震了,或者是刮大台风,我半开玩笑地说,书上不是说过么,动物对自然灾害有预警,一旦灾难来临便会一窝风跑掉。
男子摇了摇头:
按理不至于,据说,当年选择这个地点很有点学问。
好像有个什么暖流流过,将这里保护起来,所以,岛上气候绝佳,台风百年不遇。
咳,亚特兰蒂斯帝国还受到诸神庇护呢,最后还不是沉没了。
男子沉吟片刻:
有点道理。
我想着遥远的不知沉没在哪里水下的亚特兰蒂斯帝国,想着那静默的城市和蔚蓝的海水,藤壶和各色水草悲怆地附着在白色的云石柱子上,不知名的鱼类在神庙的废墟里像鸟儿一样穿梭……
我忽然来了精神:
喂喂,反正大家过不了几天就要一起沉没,所以…… 所以……
所以现在大可畅所欲言,大吃特吃,乱搞男女关系,不必考虑什么帐单啦股票啦,对老婆忠贞不贰或者让孩子上名校的问题了……随心所欲便是。
男子放声大笑起来。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
奇怪的是,这不再是之前那种清澈如海水一望到底的沉默,男子若有所思。
看得出来,有些什么东西,或许是记忆,或许是想法在困扰他。
半晌,他呼出一口烟去,白色的小烟柱在离嘴唇不远处突然溃散。
我在脑子里极力捕捉睡意,该回去了吧,往白色城堡般的大床上一扑,呼呼大睡。
但没办法,脑子里就像这里的天空,无云,无鸟也无风,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清醒异常。
男子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动静,想回房间了么?
他说:
不好意思,你困了吧?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在这里夜夜失眠。
笑意渐渐从他的眼角荡漾开来:
那,再坐会儿可好?
我也难得有机会跟人这么聊天。
我点点头。
你刚才提到1116号房间……又过了一会,男子静静地开口:
“其实,我跟1116号房间,倒不是像刚才说的那么简单……这里面确实是有故事的。
”
我来了精神,果然如此。
想听?
嗯。
接下来便是男子和1116号房的故事。
四
五年前,男子第一次住进1116号房间,跟自己所爱的人。
那年他42岁,生意做得如日中天,人也健康爽利,有正常和睦的家庭(妻子是他同一大学的师妹,两人有一对双胞胎女儿)。
因此,别误会,这不是中年男人在家庭里得不到温暖,转而在外面寻找补偿的俗套故事。
他只是在正常的人生轨迹里被突如其来的爱给击中了。
在五年前一个春天的下午,男子在一个偶然场合遇到女子,双方随即坠入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热恋。
对方比他小10岁,已婚,家境富裕,没有孩子。
那是一场如同掠过大海的热带台风一般迅猛的恋情,一如亚特兰蒂斯酒店初建时所遭遇的那场风暴,它摧毁了陆地上的一切,不由分说将工人、云石、脚手架撕得粉碎,又将其碎片卷入几千米的高空。
那完全是一种超出他42年生活经验之外的情感:
似乎得到了她,一切就都可以重新开始,失去她,世界将至此告终。
“等等等等,”我感兴趣地插嘴,“你为什么会称这种感情为爱?
”
男子看着我。
我们每天都在经历着很多情感:
比如喜欢、不喜欢、讨厌、被吸引、嫉妒、被伤害等等……为什么你认为你这一次碰到的就是爱,而其他则不是?
或者说,你到底认为什么是爱?
男子沉吟片刻:
问得好。
其实我也一直在问自己,现在,过去,无时无刻,甚至在当时头脑晕眩失去方向感时,这一疑问始终都存在。
我也说不大明白,为什么人们会称某种感情为爱,而不是其他。
但这些东西完全取决于个人体验,既无从考证,也无从与其他人讨论。
反正绝无仅有,姑且称为爱也未尝不可,你说呢?
也对。
男子的个人经历倒并不算复杂。
他是理性的魔羯座,A型血,独生子,家境富裕,父亲是收入不菲的专业人士,母亲在他10岁时就因病去世了。
可能是因为母亲身体差的缘故,男子自小就被放到学校住读。
他成绩优秀,独立生活能力极强,14岁便被实验班选中,考上了一所著名大学。
22岁那年,他的同龄人刚刚跨出大学校门,他已经从另外一所一流大学拿到博士学位了。
毕业后,男子被分配到政府部门工作。
很快,他就因为聪明和极强的业务能力,成为一个重要官员的助手。
男子从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乐趣恐怕不在于面对各种公文报表,而在于实实在在解决问题,和各色人等打交道,最后让他们乖乖掏出钱包供其使用。
在政府工作是他的人生规划的一部分,因此倒不能算浪费时间。
相比之下,与其同年龄的人多数还在考虑出国深造或拿不定主意要干什么,而男子却从一开始就有极强烈的目标和计划感――这十年的政府工作恰到好处地打磨了他的气质,让他免于愣头愣脑锋芒毕露,又为其积累了不少日后要用到的人脉资源。
在这期间,他结了婚,妻子是毕业后在一个场合偶然遇到的低年级师妹,在大学倒是不认识的。
妻子和他一样,自小家境宽松,是个大大咧咧性格随和的女子,模样清秀,讨人喜欢――一句话,各方面都和他很相配。
或许因为母亲是个令人有点紧张的神经质女人的缘故,他很中意妻子为人的那股轻松惬意劲儿,工作上的烦恼绝对不带回家来,很多事情懒得多琢磨,业余时间全部用在自己身上。
后来做了母亲也是如此,全职在家带孩子后,妻子还去画油画学法语,经常找朋友烫烫头发看看电影逛逛街什么的,很是自得其乐。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声明一下,男子并不是个特别善于讲故事的人。
事实上,在这个晚上,他并未对我讲过任何关于他人生的鲜活具体情节。
例如,他与那女子是如何相遇的,两人如何一见钟情,种种外人可能产生强烈兴趣的所谓故事和细节一概没有。
我意识到,与其说男子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毋宁说他在将反复思考后得出的某些结论尽情向我这个陌生人倾吐。
在这一过程中,无疑他也在试图厘清自己的思路。
他所谈论的这一切怕是在心中酝酿许久,萦回不去的几个问题,几个关键词语:
比如,爱,爱的产生,爱的消失……他的思绪和疑惑犹如在海上的信天翁和各色海鸟,它们反复升空,一旦捕捉住哪怕一丝微小的气流,就能顺势滑翔盘旋不已,在蓝天上划出有规律的曲线。
从学生乃至更早的孩童时代开始,男子的身上就有着成功人士必备的一些特点:
比如说,头脑极其聪明,目标明确,逻辑性强。
他有着与生俱来的热情,非常讲义气,懂得让利,也有手腕,自然而然就能把各种人和商业机会聚拢在自己身边,并从中得到好处。
但他周围的很多人也意识到,男子再坦率、亲切、能干也罢,旁人其实始终无法准确把握他的内心,总觉得跟他到底还是隔着一层。
家人也好同学也好交往过的女人们也好,谁都弄不清楚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男子点头:
事实上,不给人带来痛苦的情思就不是爱。
为什么?
因为爱会催生出占有欲,占有欲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人因为想占有,就会产生恐惧,恐惧失去,恐惧爱情的结束。
不是还有所谓无私的爱么?
男子笑笑:
在我的理解里,那大概是别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恐惧和独占欲都是爱的标志?
正是。
最终,男子和女子一起来到亚特兰蒂斯酒店1116号房。
那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出来休假。
之前他们自然已经幽会过无数次,但两个人生活在一个城市里,见面也好游玩也好,总有些避讳。
女子对他说,想真真正正单独相处几天――他恰好也在这么想,想真真正正完全拥有她,哪怕一天也好。
男子有时暗自寻思,从这个角度看,婚姻制度居然是符合人类对情感的期许的。
过去,他认为一夫一妻制不过是陈规陋习而已。
现在,他却意识到,爱情必定有独占性,或者说,驱使人寻求一对一的婚姻模式。
人一旦陷入爱情,要么在此处,要么在彼处,几乎不存在什么中间地带。
有时,他想到她也会和其他男人说说笑笑,比如,她的理发师、晨练遇到的邻居、一起上班的同事、异性朋友,随便什么人……他竟会无来由感到一阵阵狂热的嫉妒和恐惧。
其症状包括烦躁,出汗,心跳加速。
发展到后来,他每时每刻都要和见到她或给她电话的欲望作战,有时候,他甚至想在女子工作的写字楼和住所附近逡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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