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味水轩日记》看文人鉴藏的特征.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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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味水轩日记》看文人鉴藏的特征
从《味水轩日记》看文人鉴藏的特征
万木春
要了解文人书画,必须从鉴藏谈起。
因为鉴藏具有比作画更广阔的基础,鉴藏家不一定执笔作画,但凡是画家必定从事鉴藏。
大胆些说,作画是鉴藏活动之绪馀。
所以谈书画世界中的文人,必得从其鉴藏活动谈起。
明代李日华的《味水轩日记》记录了万历三十七年至万历四十四年之间嘉兴地区文人画世界的许多细节,为我们观察文人鉴藏的特征提供了很好的窗口。
若以收藏之富、影响之著与门下奇才之多,嘉兴鉴藏家首推项元汴家族。
以其关系重大,当另辟一文专论。
除却项氏,李日华、汪砢玉、郁逢庆或以精鉴、或以著述留名画史。
又有池湾沈氏,虽名不见经传,但陈继儒称其富于收藏。
李日华造访沈氏,记其所居云:
同汤慧珠、许叔重、亨儿拏舟至池湾。
访沈尔侯、仲贞兄弟。
留集北山草堂。
堂面山临池。
左右修竹映带。
栝松九树。
本大五、六围。
干皆如柱。
亭亭入云。
其他杂木芳卉。
蒙茸翳蔚。
山有四洞。
其三嵌空。
中容石坐。
其一下有伏流。
横梁而渡。
乃先世白林公所筑。
白林好古博雅。
性喜白色。
衣履帷褥悉从缟素。
曾蓄鹤百馀。
号百鹤道人。
其弟号某者。
蓄百砚以副之。
……
所见书画则有夏圭《洞庭秋月》大轴、倪瓒《南渚图》、吴镇画册十叶、赵孟頫书札三通、管道升书札一通、旧拓《淳化阁帖》一部等作。
次日于玉麟堂款待李日华,沈尔侯又“出白玉莲花杯、绿玉荷叶盘行酒。
又以歌窑、白、定等卮继之。
期以每器一酹。
百爵而止。
”观此气派,沈氏亦非寻常藏家。
然而李日华身边的各色人等,上自其座师翰林郝敬,下至行走江湖之游医张九岭,涉足书画鉴藏者人数之众,阶层之广,远不是以上寥寥几位所能涵盖。
特别是地位较低的文人,几乎没有谁不藏有几件书画,而且鉴赏之余兼带鬻古,又多能画,一身兼有鉴藏家、鬻古者和画家三重身份。
这一阶层是嘉兴书画世界的主体,了解这一阶层在书画活动中扮演的角色,才能体会文人画世界以鉴赏为核心的特点。
论者勿以其身份低下而轻视之。
一
嘉兴的鉴藏家如此众多,真不知从何开始。
幸好有一件唐代法书,曾在李日华紧密的圈子里流传,经手收传它的人相互之间关系重重,但对待鉴藏的态度却迥然有别。
观察这件法书的几位收传者,可使我们初步认识鉴藏家不同的行为特征。
这件法书就是唐陆柬之书《兰亭诗卷》,最初由冯梦祯收藏。
冯梦祯,字开之,号真实居士,秀水人。
万历5年进士,官至南京国子监祭酒,万历26年遭劾归,隐居西湖畔孤山,万历35年卒。
李日华23岁时拜他入他门下攻读举业,因此他是李日华青年时代一位关键性的人物。
李日华后来的很多朋友,都是在冯梦祯门下学习时结识的。
冯本人以万历5年会试第一选庶吉士,入翰林,这使他文名大振。
向他求文字的人很多,向他学习八股文的学生也很多。
但他不具备沈思孝那种政治领袖的气质。
他的情况我们很了解,因为他和李日华一样也写日记。
他的《快雪堂日记》起自万历15年,终于万历32年,其中万历20年、22年和29年三年的内容现已佚失,还有些年份的内容残缺不全。
其落笔之坦率在明代笔记中实属罕见,有一次甚至记录了自己殴打姬妾的过程。
谢巍说这部日记“真实可靠,足资征引”,是确切的评价。
此外,他的日记对研究气候史的学者可能是极好的材料,因为他对堪舆风水简直到了迷信的程度,有时一天好几遍记录天气情况。
李日华开始闲居生活的时候,冯梦祯已经去世。
他对李日华的影响,除了作文考试,主要是在佛教。
冯与云栖祩宏有很深的交往,他也是达观真可在嘉兴绅士中的主要代理人,在嘉兴楞严寺的刻经活动中起了重要作用。
李日华参达观真可,到后来精通佛典,实与冯梦祯有关。
李日华与冯梦祯同有鉴藏之嗜。
万历25年,李日华被降调汝州判官后告假还家。
那时李日华的母亲还健在,他得以经常前往杭州,参加冯梦祯那些朋友的集会,而鉴赏书画是集会的内容之一。
除了书画,冯梦祯的爱好主要是戏曲。
他和当时的大戏曲家屠隆既是同乡,又是进士同年,对后者十分敬佩。
他有一次准备把李日华介绍给屠隆,信的语调是这样的:
昨莫自武塘还郡。
遂入城。
宿屠长卿寓。
长卿吾乡人豪。
足下不可不一拜。
已为长卿言足下矣。
冯梦祯晚年在孤山建别墅定居,日复一日在西湖周围的山水寺院间游玩。
他用很大精力训练出一支由四人组成的家庭戏班,不时带着她们泛舟西湖,与别家小姬比赛唱曲。
他的日记记事非常单调,而他的游览又是那样不厌其繁,读起来竟会觉得枯燥。
冯梦祯在书画史上一直有鉴藏家之名。
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藏有一张著名的画,《王维江山霁雪图》。
这是那个时代屈指可数的几张王维作品中最有名的一张,引起了董其昌的注意。
徐邦达在《古书画伪讹考辨》中详细讨论了这件作品的流传经过。
但是书画史对冯梦祯的鉴藏可能有些误会。
最常见的误会是说他收藏了王羲之《快雪时晴帖》。
《快雪堂集》四库提要亦从此误:
梦祯旧藏王羲之《快雪时晴帖》。
故以名堂。
后帖归冯铨。
堂名亦随之而移。
实则始自梦祯也。
但冯梦祯本人的日记中明确记载了他在苏州王百谷家见到《快雪时晴帖》一事:
(万历32年甲辰)9月13。
早过虎丘。
……日中赴王百谷之约。
出二幼子文。
五官乃朗出陪。
谈叙甚快。
酒后得观《王右军快雪时晴帖》、《小李将军金碧山水》、《大米海岱楼图》。
最为奇迹。
……
此事发生在冯梦祯私宅“快雪堂”落成后一个月,可见“快雪堂”的命名并非是因为冯收藏了《快雪时晴帖》。
冯梦祯最有名的收藏是《王维江山霁雪图》,这件作品被那个时代的鉴赏家看作王维的标准器。
冯获得这件作品后十分自豪,那一个时期,他向来拜访他的几乎每个好友都出示这张画。
万历23年2月14日,“……与客同披王维江山雪霁卷”,7天后“周书宗来。
寓斋中。
午后同观王维雪霁卷”。
他把这张画弄得满城风雨,所以5个月后,“得董玄宰书。
借王维卷阅。
亦高兴矣”。
他对董其昌向他借阅这件作品感到十分满意,并且还乞董其昌为作一跋:
……《王右丞雪霁卷》久在斋阁。
想足下已得其神情。
益助出蓝之色。
乞借重一跋见返。
如何。
原仪谨如数璧上。
外薄将引意。
计行色匆匆。
遣此。
不多叙。
冯梦祯有规律地收藏书画可能开始的非常晚。
前文谈李日华经济收入一节时已提过,冯梦祯在万历20年赴南京国子监上任以前,甚至有衣食之忧,而有规律的书画收藏,始于往南京上任以后。
《快雪堂日记》大略记录了他万历21-25年在南京期间的收藏:
万历21年5月2日,“得宋拓《高宗临二王》帖”,5日又“得《李思训长江六月图》卷”。
23年2月14日,“与客同披《王维江山霁雪》卷”,是新得此图。
24年11月6日,“得旧本《淳化阁》。
”12月18日,“是日买成金氏所藏《兰亭》。
值30金。
”25年10月23日,“市……石田画一帧。
元人山水手卷一。
”同年12月7日,“市《文衡山园林图》、学米二画。
又《盛子昭秋江待渡》、黄筌花鸟。
”
除了收购的作品,在南京短短4年中他还看到《李公麟大阿罗汉》卷、《李公麟晋公子出亡图》,米襄阳墨迹卷等名家名迹。
不过冯梦祯对鉴定并不精通。
《快雪堂集》收录的书画题跋很少,题跋的水平远远不能和李日华相比,一望即知不是出于鉴赏大家之手。
而且仔细分析冯梦祯在南京期间的日记也会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令人心折的鉴定家。
冯梦祯缺乏鉴别经验,遇到难题时临时查阅书本。
在南京时,有人携来一张署名顾望之的竹。
冯梦祯在日记中记道:
“望之。
吴仲圭齐名。
画竹师文与可。
见《图绘宝鉴》”,可能他为搞清顾望之是谁,查阅了《图绘宝鉴》。
另一次,和他常打交道的古董商汪仲嘉持水犀砚一方来访,索价30缗,当时为冯梦祯回绝。
但冯实际上吃不准那方砚的价值,所以两天后日记说他和长子骥儿(即冯权奇)“共考砚事”。
又过一天,冯梦祯入国子监视事,仍想着那方砚,乃“细阅诸书考砚事。
水犀砚毕究佳物。
不可弃也。
已遣去。
复索还。
”由此可见,冯梦祯一边靠学习书本,一边建立起自己的收藏。
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到了包括李思训、王维、黄筌这些大名头的作品,其真伪是很值得怀疑的。
冯梦祯藏有陆柬之《兰亭诗卷》。
他曾自跋此卷,言其收传经过甚明:
柬之为颜平原外甥。
书法足当宅相。
真迹绝少。
昔年曾见《兰亭诗》五首于项子京宅。
书法绝似定武本契帖。
凡二百六十字。
漫漶者廿馀字。
墨气若新。
精彩飞动。
大是神物。
后归余。
前有‘赵’字。
后有‘神品’二字印记。
当是魏国故物。
余宝之数年矣。
余倩沈超宗雅好法书。
从余借观。
余不能廑。
癸卯秋。
携至白下。
得疾而归。
遂及大故。
哀痛之馀。
不忍搜其故箧。
未卜在不。
或有言已失者。
将立赏格求之。
未果。
因循岁馀。
顷以吊丧过长荡。
因得视嫠女。
二甥留信宿。
会吴城韩氏索《孙过庭孝经书》迹于沈。
余代为嫠女代搜。
忽得《柬之兰亭诗》。
至宝复归。
欢喜无量。
谚云。
‘张公饮酒李公醉。
’信然。
亦足占得失之有数、有时矣。
因记其岁月于舟中。
万历乙巳新春八日书。
冯梦祯跋语中所言“余倩沈超宗”者,指的是自己的女婿沈凤。
沈凤字超宗,屠友祥在为远东出版社本《味水轩日记》作注时,把他误为陕西人沈凤翔,潘光旦在其谱牒学名著《明清两代嘉兴的望族》中也把他搞错,认为沈凤和沈超宗是两个人。
其实沈凤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说起他的家庭和交往,我们却并不陌生。
他的哥哥就是《万历野获编》的作者沈德符。
长溪沈氏是嘉兴著名的书香门第,到沈凤的父亲沈自邠为止,往上三代都是翰林。
但是自沈凤这一代起,不再有人能考取功名。
沈凤本人不喜读书,醉心于书法、鉴藏和声伎,在23岁上早早去世。
身后留下儿子沈大詹,后来作了李日华的女婿。
沈大詹师从李日华攻读举业不成,却继承了沈凤对书画的嗜好,《味水轩日记》里满是他和李日华一同鉴赏书画的记录。
万历37年8月22日,沈大詹邀请李日华去长溪沈氏祖宅整理先世遗留的书籍,李日华所见,满目凄凉:
沈甥大詹以舟迎余往长溪祖宅。
检先世遗书。
自观察石云公、大参霓川公、编修几轩公所积。
与太学超宗君所续得。
不下八万卷。
散落浥烂十之四五。
若金石、绘事、秘玩种种。
悉入胠箧手。
无孑遗矣。
为之三叹。
夜宿雪舫。
对于沈氏的衰落,冯梦祯拿出他那套风水理论,认为原因是沈氏祖坟的位置没选对。
冯梦祯和沈自邠是万历5年同馆庶吉士中最要好的两个。
沈自邠去世后,冯为自己的好友撰写了行状,但当时冯哪曾料到,他后来还会为沈凤撰写墓志铭:
生讳凤字超宗。
余同年沈茂仁翰撰次子也。
母曰王孺人。
生五子。
二幼殇于京。
既予告归。
复伤季。
仅存伯兄麟祯与凤为二。
……其年余女遂字凤矣。
自后凤与兄屡过余。
凤始十余岁。
肤清韵。
上手挥大字在两家兄弟间。
见者无不瞩目。
又五、六年。
成礼于留都别馆。
余女始十五。
在馆三日而归。
归又三日而王孺人卒。
又一年。
所长男豹孙生于家。
会余得旨放归。
往来长溪。
视凤夫妇与豹甥甚密。
……凤性资清慧而失学。
不乐攻苦。
顾有好古之癖。
客有持法书名画旧陶、玉器求市。
不难高价得之。
问售伪者。
久之辄能自辨。
递返伪者值。
客遂相戒。
莫如长溪。
已而复好声伎。
……壬寅(万历30年)春。
契室蹴居武林。
与余共两山、西湖之乐逾岁。
而实以节家居冗食及他杂费。
将就试白下。
屡易期而不果。
乃定以七月八日行。
先一日别余湖上。
余治具候之。
日西而至。
次日果行。
盖永别于此日矣。
伤哉。
九月初。
稍闻凤病。
凤素清羸。
触劳即病。
病一、二日趣已。
多不过旬日。
以故家人不为深念。
岂知其一病不起哉。
初三夜余已卧。
闻急信。
惊而起。
女复孕数月。
虑有伤。
强慰之。
既行。
北关犹未启。
五鼓得纵轻舟。
一昼夜弛至长溪。
则凤抵家三日矣。
病势虽危。
而受药周旋信宿。
犹有生望。
……竟以初八日长逝。
长溪俗信鬼。
沈氏尤甚。
凤病至卒。
祈祷宰杀无算。
师巫之声聒耳。
费几二百金。
……凤生万历辛巳(万历9年)某月日。
卒万历癸卯(万历31年)九月八日。
春秋二十有三。
子二。
长大詹。
聘西华令李君实日华女。
次当户。
即遗腹。
聘包孝廉世杰子文学鸿逵女沈氏。
……
墓志铭中夸赞沈凤的书法并非虚语,董其昌也曾说过:
“自凤亡。
余书法无可传”。
从沈大詹拿给李日华看的一些书画中,可略见沈凤当年的收藏规模。
有一次“沈伯远(按:
沈大詹字伯远)令人持其尊人所藏卷轴来求评定”,其中包括刘松年画《孟公投辖图》及宋徽宗行书墨迹一张。
沈凤还收藏过一本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李日华在写日记期间曾经两次见过它,并认定它是真迹。
37年李日华见到它时还说:
“……超宗化去五、六年矣。
其遗物散落殆尽。
此卷适触余悲绪。
耿耿也……”。
显然,一个是冯梦祯的高足,一个是冯梦祯的女婿,李日华和沈凤早先就是好友。
虽是冯梦祯的女婿,但沈凤显然是一个不同的鉴藏家。
沈凤是否会靠买卖书画获利,这一点墓志铭当然不便明说。
《兰亭诗卷》跋语中说:
“哀痛之馀。
不忍搜其故箧。
未卜在不。
或有言已失者”,这是否暗示沈凤可能将它出售?
沈凤虽然是冯梦祯的女婿,但在社会地位上不能和翰林出身、曾任四品南京国子监祭酒的冯梦祯相比。
经验告诉我们,李日华时代生活不富裕的下层文人往往靠贩卖古董牟利。
虽然沈凤的墓志铭讳言此事,但在冯梦祯的长子冯权奇身上,这一点却得到了充分体现。
冯梦祯在沈凤的箱子里重新找回陆柬之《兰亭诗卷》后,将它保留在身边一直到死。
死后这件法书便归了冯权奇。
冯权奇和沈凤一样,虽然有出身翰林的父亲,但自己却无法考中功名。
他受父亲影响而有鉴藏之嗜,读者还记得他在南京和父亲“共考砚事”的经历。
《味水轩日记》开始时,冯权奇租李日华春波里第居住,这件《兰亭诗卷》又作为租赁抵押物传入李日华手中。
《味水轩日记》万历40年1月29日条有云:
无事。
偶出所藏唐陆柬之《兰亭诗五首》真迹观之。
……竹懒云。
参观此数种议论。
知陆书有司议押尾。
卷末又有临帖数行。
今皆无之。
验楮亦略无笔意。
吴江周叔宗断为米临。
未为无见。
此卷项墨林物也。
忆余初第归里中,墨林长郎兰台君方豪侈结客。
一日。
集余辈数人。
以碧绡障伎妾。
令递奏新声。
每一伎终。
项君辄掀髯曰。
此秦声、此赵、此楚、此凉州塞外。
以大白浮客。
必令极醉。
方樽罍未集。
对设长案。
出法书名画。
恣客披览。
此卷在焉。
后以三十金归其弟又新。
又新游太学。
又以奉冯司成。
公没。
遗长君权奇。
权奇假余春波里第。
以此卷作六十金为质。
庚戌冬。
第烬于火。
此卷留余处。
独为灵光之存。
神物呵护。
真非偶然也。
此卷后仍还冯。
对于冯权奇失火烧毁春波里房产一事,李日华并非毫无怨言。
他在火后第6天的日记中道明了此事原委:
前是三十五年。
余以春波里第假冯权奇居住。
权奇性耽幽寂。
不习世故。
启堂前湫地种竹。
竹死。
辄易之。
又凿墙多作圆光。
至是引火入内。
不可救药。
权奇又以佛藏经十馀箱置楼上。
而楼下即其妾所居。
家人婢子溷亵狼籍。
竟招烈焰。
烟烧蓬勃。
众人见空中如曳帛。
东西散去者数十。
三、四日间。
野人率于田间获经卷。
或在十八里桥。
或在朱家楼。
或在石佛寺、章家桥等处。
凿凿有据。
皆完好。
各收置所在庵观。
是必护法诸神怒其亵而毁之。
又留散其余。
以儆世耳。
可不敬惧欤。
火后,作为抵押物的《陆柬之兰亭诗卷》在李日华家留了很长时间。
后来李日华将此卷归还冯权奇,但并非出于自愿。
《六砚斋三笔》卷三有云:
竹懒曰:
《陆柬之兰亭诗》。
冯真实先生物。
长公冯权奇质钱余家。
向留清樾堂中。
殆十馀稔矣。
一日。
权奇强力取去。
仅偿余二赝鼎。
此帖得厚值转售吴中。
不可复睹矣。
作为书画史的研究者,我们可以不论冯权奇的为人,但是不可不注意他鬻古作伪的特征。
冯权奇鬻古造假远不止这一例。
万历38年2月18日,李日华过冯权奇斋头观书画,见白居易款手写《楞严经》第九卷一帙,冯权奇说此卷是其父冯梦祯在南京从李贽手中获得。
日华当时不察,还评价说“真末世法书瓌宝也”。
然而9天以后,一位拜访味水轩的客人告诉李日华,他在冯权奇斋头见到的楷书《楞严经》原系张即之书,白居易款乃后添,更糟糕的是,整个作伪过程是冯权奇串通当时嘉兴一位著名的作伪者朱肖海一起干的:
里中有朱肖海者。
名殿。
少从王羽士雅宾游。
因得盘桓书画间。
盖雅宾出文衡山先生门。
于鉴古颇具眼。
每得断缣坏楮应移易补款者,辄令朱生为之。
朱必闭室寂坐。
揣摩成而后下笔。
真令人有优孟之眩。
顷遂自作赝物售人。
歙贾之浮慕者。
尤受其欺。
又有苏人为之搬运。
三百里内外。
皆其神通所及。
所歉者。
每临文义。
辄有龃牾。
易于纳败。
余前所见冯权奇家白香山书楞严经本张即之笔。
朱为补款。
并作铁崖跋。
跋语则出冯手构。
余固疑其类即之。
诸跋忽未察耳。
李日华这时还不认识骗过他的朱肖海,但后来他们有了交往。
那位朱肖海是江南地区有名的作伪高手,和项元汴的圈子有很深的干系。
对于冯权奇,类似性质的售伪可能是家常便饭。
他后来还把父亲冯梦祯视为至宝的王维《江山霁雪图》卷出售——当然,又是朱肖海的临本。
揭发这件事的是沈德符,凭着他弟弟沈凤和冯梦祯父子的关系,我认为他的话是相当可信的。
《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六有曰:
金陵胡秋宇太史家,旧藏《江干雪意卷》,虽无款识,然非宋画苑及南渡李、刘、马、夏辈所办也。
冯开之为祭酒,以贱值得之。
董玄宰太史一见惊叹,定以为王右丞得意笔,谓必非五代人所能望见,李营丘以下所不论也。
作跋几千言,赞誉不容口,以此著名东南。
祭酒身后,其长君以售徽州富人吴心宇,评价八百金。
吴喜慰过望,置酒高会者匝月。
今真迹仍在冯长君。
盖初鬻时,觅得旧绢,倩嘉禾朱生号肖海者临摹逼肖,又割董跋装褫于后,以欺之耳。
今之赏鉴与收藏两家,大抵如此。
此卷在当时号为名迹,各家均有著录。
今原迹虽已不传,但台北故宫藏《江干雪意图》卷,日本小川睦之辅家藏《江山霁雪图》卷,美国檀香山艺术科学院藏《长江积雪图》卷,均与当年冯梦祯藏本有关。
徐邦达《古书画伪讹考辩》对此卷考辩甚详,其结论曰:
合今天见到的三卷和各著录、题跋中叙述的经过情况来看,我推测冯梦祯藏卷原应首尾完整(即同于今存檀香山的《长江积雪图》),卷末或有‘半未漶’三小字——王维款识,当然伪的成分为多。
图后另纸有沈周、王鏊二诗,董其昌、冯梦祯、朱之蕃三跋。
这是未经冯子权奇售出时的全貌。
董其昌借阅、李日华留看三、四年的应该就是这件东西。
冯子出售当在万历四十四年朱之蕃题跋之后。
他请朱肖海摹的副本改设色(据檀香山全图)为墨图(即今在日本小川家之本),同时拆装董其昌、冯梦祯、朱之蕃三跋于摹本之后,售给了吴瑞生。
稍后又转入程季白手。
从此凡在各家看到收到无沈、王诗,有董、冯、朱三跋的那一本,就是朱摹伪迹。
连李日华第二次过眼的也是此本,不过他不肯说老实话罢了。
至于冯藏本此后就不知其下落了。
……
徐邦达结论中说“李日华第二次过眼的也是此本,不过他不肯说老实话罢了”,是指李日华在程季白家所见本,李日华曾论此卷曰:
此冯真实先生物。
昔年假余披阅。
留春波草阁中者三四浹岁。
先生殁。
余以义归长公权奇。
权奇寓春波里第。
值居人不戒于火。
沿热几付烈焰。
而此卷独存。
不胜厚幸。
然权奇不能终有也。
今于季白所得再展阅。
如苏卿绝域逢李陵。
圆泽隔世再会洪井。
喜庆无可等量。
季白云。
‘亦假之石交吴瑞生。
’……
读《恬致堂集》偶然发现一则史料,言及冯藏本此后的下落,可以补充徐邦达先生的结论。
《恬致堂集》卷6有李日华七律一首,序曰:
“购得王摩诘《江山雪霁图》。
装潢就。
因怀书画友王越石。
在金陵。
时自九月至长至不雨。
溪流皆涸。
为之怅然”。
又《恬致堂集》卷15《项孔彰海阳记游序》有云:
余去岁得摩诘雪图。
今□得石翁《铜官秋色》。
舒展有味。
待项卷而三耳。
王越石为当时江南地区著名的古董商,《味水轩日记》虽不见李日华与他交往的记载,但反映李日华天启、崇祯两朝活动的《六砚斋笔记》中4次提到此人,丙寅(天启6年)2月,“歙友王越石以断烂长沙帖四册索余评定。
余为走笔报之”,戊辰(崇祯元年)三月,“在金陵西察院。
王越石携卷轴过我”,李日华天启间起补尚宝司丞,为避阉祸,乞得经管沐黔国葬的差使南还,实际并未办理。
到崇祯元年,因决定复出,才往南京完成各项手续,以便上京复命。
和王越石的这次会晤很可能就发生在李日华赴南京办事期间。
据以上事实可以肯定,李日华在南京买到了一本王维《江山霁雪图》,购买时间不早于天启末,可能在崇祯初。
如果说李日华在程季白家见到的那卷是伪作,而他“不肯说老实话”,那么李日华自己在南京买到的这一卷断然不可能是伪本。
他曾借阅此画三、四年之久,绝不会认错,这必定就是冯藏本的原件。
至此我们已经顺着陆柬之《兰亭诗卷》的收传路线,认识了几位嘉兴鉴藏家。
冯梦祯父子对待鉴藏的不同态度引人注目。
冯梦祯将《兰亭诗卷》保持到死,他的儿子冯权奇却鬻古作伪。
李日华回忆自己收藏的一件居节小景“十年前得此于亡友戴子文”,还有一件沈周仿董源阔幅是“十年前得于昭庆寺廊摆摊铺”,这都暗示他的收藏比较稳定,并不轻易流失。
相比之下,冯梦祯把《兰亭诗卷》借给沈凤后,就不敢确信还能再见到这件作品:
“未卜在不。
或有言已失者。
将立赏格求之”。
沈凤和冯权奇的相似,有如李日华和冯梦祯的相似。
四位文人在书画活动中的表现有如此大的差别,叫人不禁对“文人”这个集体名词的定义能力产生了怀疑。
二
作为沈凤的哥哥,沈德符在《兰亭诗卷》的流传过程中是距离最近的一个旁观者,而他与书画的缘分还远不止此。
他的妹妹沈无非是一位酷爱临池的才女,嫁给了项元汴的一个侄孙——具有宏富收藏的项鼎铉。
项鼎铉在《呼桓日记》中回忆她说:
欲完先室沈无非氏行状。
忆其生平酷情砚笔。
朝夕读书不休。
所著诗文成帙。
岁丁未悉被于火。
点检无十之一。
泣下潸然。
尤喜临池。
绝肖褚河南九成宫。
有手书所撰朝鲜许士女集小序一首。
先为其兄沈景倩临上木。
今记之。
以为儿辈存手泽云。
而沈德符又收纳江南名伎薛素素为妾,这又是一个于书画有缘的人。
所以沈德符本人虽不以书画名,但他对嘉兴鉴藏家的行为和命运,必定有着极为深切的体会。
他借《万历野获篇》“假古董”条,揭发了文人鬻古成风的事实:
骨董自来多赝。
而吴中尤甚。
文士皆借以糊口。
近日前辈。
修洁莫如张伯起。
然亦不免向此中生活。
至王伯谷则全以此作计然策矣。
……时娄江曹孝廉家一仆范姓。
……曾购一阎立本醉道士图。
真绝笔也。
王以廉值协得之。
索价千金。
损之亦须数百。
好事者日往商评。
不知范素狡黠。
已先令吴人张元举临摹一本。
形模仿佛。
……酬之十金。
王所收者是也。
真本别得善价售矣。
元举眇一目。
偶为王所侮。
因宣言于外。
谓若双目盲于鉴古。
而诮我偏明耶。
此语传播。
合城引为笑端。
……
“董太使玄宰,初以外转,余告归至吴门,移其书画船至虎丘,与韩胄君古洲各出所携相角。
时正盛夏,惟余与董、韩及董所昵一吴姬四人。
批阅竟日,真不减武库。
最后出颜清臣书朱巨川告身一卷,方叹诧以为神物,且云:
此吾友陈眉公所藏,实异宝也。
余心不谓然,周视细楷中一行云:
中书侍郎開播。
韩指谓余曰:
此吾郡開氏鼻祖耶?
余应曰:
唐世不闻有姓開,自南宋赵開显于蜀,因以名氏,自析为两姓。
况中书侍乃执政大臣,何不见之《唐书》?
此必卢杞所荐關播。
临摹人不通史册,偶讹笔为開字耳。
鲁公正与卢杞同时,此误何待言!
董急应曰:
子言得之矣。
然为眉公所秘爱,姑勿广言。
亟卷而箧之。
后闻此卷已入新安富家。
其開字之曾改与否,则不得而知矣。
顷韩宦滁阳,偶谈颜卷,予深悔当年妄发。
沈德符对陈继儒、王百谷和沈嘉则一辈“山人”一贯怀有不满,其《万历野获编》专有“山人”一条,对这类人进行尖刻的批判。
特别对王百谷,甚至不惜公开嘲笑他身患梅毒。
沈德符的直截了当让人想起上一代鉴藏家詹景凤对苏州文氏的猛烈攻击,不过詹景凤贬低苏人是出于门户之争,实欲抬高自己。
而沈德符对鉴藏界中不良之风的批评,则更多透露出悲观和虚无的态度。
这可能是因为他见过太多像沈凤、冯权奇这样命运可叹的鉴藏家。
饶是如此,他在叙述自己如何揭穿颜书《朱巨川告身》赝本面貌的过程中,还是难以掩饰自我炫耀的一面。
沈德符说的文人鬻古牟利,兼在交易中欺诈的种种情况,与我们在李日华身边的布衣之士中观察到的情况完全吻合——冯权奇即是其中一例。
然而,此一时期的文献表明,在董其昌、李日华和冯梦祯这样的官僚中,鬻古牟利的现象远远不如在布衣之士中普遍。
并不是说官僚都按照理想文人的标准行事。
李日华在鉴定书画时不说真话,董其昌作画倩人代笔,邹之麟在古董交易中作中介人,沈思孝发现自己收藏的是假画便送给朋友,这类事情在官僚鉴藏家中均属常见,但这和长期靠鬻古牟利毕竟不是一回事。
要之官僚们对书画的投入程度因人而异,像董其昌这样深染书画者难免流俗,但像冯梦祯那样对书画半心半意的官僚则一般不参与鬻古。
嘉兴地区与冯梦祯地位相仿的另一位鉴藏家是沈思孝。
他与王世贞、詹景凤、莫是龙、董其昌和项元汴都有交往,藏有20幅黄公望的画,但从他的文集却看不出他是个鉴藏家。
《溪山堂草》内容正统,基本是一个修齐治平的士人留给后来修齐治平的人看的东西。
汤显祖的序言说这本集子:
夫上相得其书。
味之可以容天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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