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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蜡扦
化蜡扦
现在我来说这么一段单口相声。
这个呢,也是一回实事儿。
我们街坊的这么一档子事情。
那位说,你们街坊?
哎,我们街坊。
说您在哪儿住啊?
那……您甭问啦!
他怎么不能说准了地方?
说了地方这玩艺儿麻烦,反正我就这么一说呀,你就这么一听。
凡是这种特别的事情,都出在我们街坊。
您要问我在哪儿住呢,那我现在也不说,不是现在的事情啦。
二十年前有这么一档子事情。
虽然说不是现在的事情,当然现在呀,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类似这样的事情也可能发生。
我说这个呢,有这么一家子,是个大财主。
家里富裕、阔!
站着房,躺着地儿。
银行里存着多少多少钱。
家里很富裕。
人旺财旺。
这段节目是根据1956年刘宝瑞演出的录音整理的。
这家姓什么呢?
这家姓狠。
家里人旺财旺,有那么些钱不算,人口也不少。
老两口子啊,跟前仨儿子,一个姑娘。
仨儿子哪,就是这个狠大、狠二、狠三,狠老头、狠老太太,狠家的老姑娘,一家子全狠到一块儿啦!
仨儿子呢,都娶了媳妇儿了。
老姑娘?
老姑娘也出阁啦。
老姑娘出阁光嫁妆,陪送了六十四台八只樟木箱子,单夹皮棉纱顶盖儿肥。
随手的家具陪送两堂。
一堂瓷器,一堂锡器。
瓷器是什么呢?
也没别的,您琢磨二十多年以前也就陪送什么茶叶罐啊,胆瓶啊,帽筒啊,果盘啊,茶壶茶碗啊,以及使的这饭碗儿啊等瓷器。
锡器都有什么呢?
有这个茶瓶茶罐,还有那个锡灯,就是那个碗油灯,入洞房时得点那个,里头有点蜜,取那个吉祥话叫“蜜里调油”,油灯。
还有一对儿锡蜡扦儿,蜡扦子。
另外还有锡壶。
干脆说吧,光这锡器,陪送了就有四十多斤,还是真正的“道口锡”。
老姑娘呢,出阁时家里日子很好了。
可是没有二三年的工夫,家里头不好了,怎么?
狠老头死啦!
老头死了,家里还很有钱呢。
当然搭棚办事,这棚白事办的,也很漂亮。
办完了白事以后,得!
这老太太就受罪了。
怎么受罪了?
她这当家主事过日子人呢,你得拿得起来呀,拿不起来不行。
这老太太呢,觉着仨儿子、儿媳妇儿都是亲的、己的!
得啦,自己吃碗松心饭得啦!
不管当家主事了,把这钥匙交出来啦。
这里就有问题啦,交你交给一个人哪,准人儿啊!
也没提让谁当家过日子。
坏啦,这下,仨儿子、仨儿媳妇全当家。
乱了。
先说这吃饭,每天吃不到一块儿。
厨房内大灶啊,一年四季,昼夜不停,老生着。
干吗?
做饭。
他吃饭不统一呀。
老大早晨起来,道口锡——指河南北部道口镇产的锡器,旧时享有盛名。
想吃炸酱面;二爷呢?
炖肉烙饼;三爷干饭氽丸子。
大奶奶吃花卷儿、二奶奶吃馒头、三奶奶想包馄饨,那怎么做呀?
就这么一个大灶,一天到晚就这样。
这妯娌仨呢?
又不和美。
这样子更成问题啦!
吃饱了,喝足啦,老实呆着?
不!
吃饱了,喝足了,妯娌仨坐在屋里头,甩闲话、骂着玩,有孩子骂孩子,没孩子骂猫!
猫招谁惹谁啦?
天天就这样。
先前呢,街坊邻居还过去劝,后来呀,司空见惯了,人家不劝啦!
不劝怎么着呢?
老太太给劝。
后来,老太太也劝不了啦!
得了,过不到一块儿啦,怎么样吧?
干脆,分家另过。
到分家这天,把亲戚朋友都请来了。
过去呀,那分家时候,亲友来到,吃一顿饭,这叫什么呀?
这名儿也有意思,叫吃散伙面,散伙啦!
都分啦。
亲友们也来了,当然呢,老姑娘也来啦,都在这儿了。
哥仨分吧,出主意。
分房子,先分老大,住的老宅子;老二老三呢?
家里有的是房啊,每人分了一处房子。
房子有小的呢?
小的没关系,找人估价,估价以后,打银行取出钱来,往上补。
这折价折多少钱,那还补多少钱。
分完房子分地,地分完了,然后分东西。
三份儿,每人一份儿。
家具、木器,一人一份儿。
分来分去,分来分去!
剩了两筐煤球,怎么样呢?
分!
老二说啦,“得啦!
这煤球啊,咱别称啦,拿个小筐啊,这么量得啦。
”老大说;“别!
别!
量的哪有准儿啊?
那多了少了的,干脆过过数得啦!
”数数儿分。
煤球要数数儿!
甭说煤球了,只顶到分来分去剩下一根儿筷子,把它剁三节儿,一人一节儿。
都分完了,还剩一个铜子儿,一个大铜子儿。
归谁?
就没有一个人说这句话——“得啦!
这个你们哥俩一人一小子儿,我不要啦!
”没这句话。
愣了半天,没法儿分。
这工夫耽误大了,亲友们也不敢搭茬儿。
后来还老三出了个主意:
“干脆!
买一个子儿铁蚕豆来得啦。
”买一个大子儿的铁蚕豆,数数儿分。
分来分去,铁蛋剩了俩,就没人说我不拿这份儿啦!
没这么一个。
后来还是老二出主意:
“干脆,这俩铁蚕豆谁也别要,隔窗扔出去!
’娜分完了之后,散伙面也吃了。
老二。
老三站起来啦,“诸位高亲贵友,多受累,多受累!
老妹妹多受累啦,我们这儿新安家,对不对?
大爷哪,他住老宅子,那是没说的了,我们呢,得家里安置安置去。
得啦,我也不陪大家啦!
我们哥俩走啦!
”站起来要走,这个老妹妹——老姑娘由打进门儿,一句话都没说,和颜悦色,瞧着他们:
分煤球啊,数煤球啊,剁筷子啊,在旁边笑,一声也没言语,不搭茬儿。
听到现在,他们要走了,老妹妹站起来了。
‘啊,二哥三哥,你们这就走吗?
”“啊,老妹妹,都分完了,我们还得那边安置安置,新安家不容易,是不是啊?
什么,过两天,老妹妹,我们给你道乏,接你上我们那儿住去。
”“不是!
你们都分完了吗?
”一指这家里头。
“都分完啦!
”“不对吧!
你们想想,还有一样没分吧!
”“还有没分的?
是吗?
”哥俩一听全愣了。
“啊,还是老妹妹心眼儿多,我们都忘了,你提个醒吧!
还有什么没分呢?
”“还有什么呀?
啊!
这妈怎么办呢?
妈怎么分呢?
还是拿绳子把她勒死分三节儿啊,还是活着拿刀剁三块儿啊?
”那谁敢呢?
这个。
说完这句话,绷着脸就坐下啦!
老太太吃着凉了?
没关系,搁火上烤烤。
老太太说:
“别烤啦!
再烤更嚼不动啦!
就这样吧!
”他们哪?
他们也吃这个呀,也吃这个?
可不是吗,孩子大人一人拿一块贴饼子,在老太太跟前晃悠,咬两口,扔到筐里不吃了。
回头大爷领着孩子出去,绕个弯儿,听戏去啦!
晚上随便哪个饭馆子吃,吃饱了回来了;大奶奶呢?
领着姑娘出去,抱着小的出去串门了,哪儿串门去啦?
街坊家逗牌去啦,都饿了,掏出钱来,让孩子买大饼,酱肉,一卷,开完啦,吃饱了回来了。
合着这个贴饼子就给老太太留着,预备着。
明儿个儿?
明儿个儿还不做饭哪,贴了那么一大锅,多半筐子,老太太哪儿吃得了啊?
嘿嘿,简短截说吧,老太太吃了四天这样的贴饼子,实在受不了啦。
饿的直咳嗽,一咳嗽眼泪都下来了。
到了第五天,老太太一想啊,这样受不了。
在这儿呆十天?
看这儿意思,一看筐子里头,再有六天也做不了饭。
没办法,干脆,走!
上二儿子那儿去得啦!
老太太出去了,好赖离着不远啊,住的不远儿。
老太太出门儿的时候,儿子跟儿媳妇儿都没问这么一句“妈,您上哪儿去”,装没瞧见。
老太太呢,走了不远,到二爷家了。
一进屋啊,您瞧这二爷:
一瞧老太太来了,规矩倒挺大,当时站起来了。
“啊,妈,您来啦?
呵,今儿几啦?
十一啦吗?
”二奶奶说:
“你糊涂啦?
怎么会十一呀?
今儿不是初五吗?
”“啊,初五啊?
妈,初五您干吗来啦?
怎么意思?
哦,打算在我这儿住半个月?
吃半个月?
吃半个月没关系呀,分家时候您怎么不说明白了呢?
当着亲戚朋友您说出来多好呢?
您这为什么许的?
这不挤了人吗?
我们分出来啦!
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怎么着?
挤了人?
非让我们要了饭?
啊?
十一您才到日子呢,早啦!
”老太太一听,眼泪下来了,“哎,孩子,我不是那意思,我跟你……”“什么意思啊?
”“我告诉你呀,在你大哥那儿,他给我四天贴饼子。
贴的那饼子,那么厚的饹渣儿,我嚼不动啊,连点咸菜都没有啊,我实在饿得难受,我来找你来了。
”“就这么着吗,就这么着吗?
贴饼子都不爱吃啦?
我们这儿想吃贴饼子,还没有呢。
别瞧你分俩钱儿,还人家账啦。
我们短账,您知道吗?
这是怎么话说的?
随便我们怎么短着,可妈来了,我们能不养活着吗?
妈妈嘛,谁让占这辈数好呢?
妈,噢!
贴饼子怎么啦?
”“不成,太干啊。
”“太干有办法,熬稀的。
二奶奶,买一斤棒子面儿去,熬粥!
”一斤棒子面儿,熬了一大锅粥,就给老太太喝粥,喝了一天。
第二天呢?
一锅粥,老太太一人儿喝不完呢,接茬儿热粥喝。
又喝了两天粥。
这倒不错,那儿吃完贴饼子,这儿溜缝儿来了,拿粥溜缝儿。
喝了两天,老太太一瞧啊,还剩多半锅呢。
一琢磨:
干脆!
找三儿去吧。
别受这罪了。
她饿的不行啦!
到老三那儿了,一进门儿,就他们这三儿?
嗬,更厉害啦。
一看老太太进门儿,“嗬!
哎呀!
还没死哪?
啊?
你死了不就完了吗?
这不拖累人吗?
这不是!
你死了,我们弄个白大褂穿穿就得啦!
这是为什么许的呢?
这不挤了人吗?
让人死,让人活呀?
啊?
今儿才几儿啊?
你就来啦?
二十一才到我这儿哪?
”“三儿,不是那么回事,我……我告诉你呀,唉,我不是天天儿吃你,打这儿吃顶到三十儿。
我告诉你呀,你大哥家里头,给我贴了一锅贴饼子,我吃了四天,那么厚的饹渣儿,嚼不动啊,连点儿咸菜都没有;我到你二哥家了,你二哥,他更难啦,给我熬一锅棒子面粥,我又喝了两天,我实在饿了,我来找你来啦!
”“就这么着吗,就这么着嘛,他们俩人都有房子、有地,有产业,有钱!
有钱不养活妈妈?
良心呢?
您找我来好,您知道我外头短多少账吗?
啊?
瞧这房子啦没有?
典三卖四、典出去啦!
这就要搬家啦!
我们家里两天没揭锅啦!
什么都没吃!
甭难过,甭难过!
装模作样的,难过干吗?
虽然我们不吃,也得给您吃。
谁让是妈呢?
大奶奶,身上有钱吗?
”“我哪儿有啊?
”“你没有我也没有。
孩子们,哪个孩子身上有钱呢?
”问来问去,一个孩子,“我这儿有。
”拿出一大子儿来。
一个子儿买什么呢?
他也会出主意,“一个子儿?
行行!
别让奶奶饿着呀!
奶奶来了,去买一个子儿铁蚕豆去!
”买了一个子儿铁蚕豆,交给老太太啦!
嘿!
这倒不错,那儿吃完贴饼子啊,那儿拿粥一溜缝儿,这儿来一个子儿的铁蚕豆一磨牙,倒解了闷儿啦!
白天吃了仨铁蚕豆,晚上睡觉多含了一个,差点儿给噎死。
到了第二天,老太太一想啊,得,实在饿得受不了啦!
只有一条路,上老姑娘那儿去,那儿再不行,干脆,跳河,甭麻烦啦!
拄着拐棍子,走?
走都走不动了,雇了辆车,什么什么胡同,什么什么门牌,多少号,到那儿一下车,赶紧的让拉车的去叫门,叫孩子出来,告诉姥姥来了。
拉车的这么一叫门,小孩子进去了,往里这么一说,老姑娘出来了。
老姑娘出来一看妈来了,一看老太太这模样,老姑娘吓一跳。
怎么?
腮帮子也嘬了,太阳穴也瘪啦!
眼犄角也耷拉下来了,鼻翅儿也潸了,耳朵片儿也干啦,要死!
下巴颏都抖棱啦。
过去这么一搀,老太太这就哭。
老姑娘明白,有街坊,让人多笑话呀?
一手搀老太太,一手就掏钱,干吗?
先把车钱给了。
“妈,您别哭。
有事儿里边儿说去,多让人笑话呀?
”到屋里头,老太太往那儿一坐,又哭,还要说话,让老姑娘给拦住了,把嘴捂住了:
“妈妈您别说了,您心里的话,心里的事情我全知道了,是您这仨儿子对不起您,您甭说了。
我知道。
”赶紧的给老太太冲点藕粉,来点茶汤面儿。
“为什么给您这个吃呢?
我知道,您没病,您就是饿,现在要给您大鱼大肉,肠子饿细了,一下儿撑死。
那还得了?
我这仨哥哥算讹上我啦!
我受不了,您甭管,我慢慢地将养您。
妈,您别说话啊,您别着急。
”头天呢,就给老太太冲点藕粉,来点儿茶汤面儿;第二天呢,牛奶,卧俩鸡蛋;第三天,包点儿小馄饨;第四天呢,挂面里头煮几个小饺子儿,这么对付将养着。
过了一个礼拜呢,给老太太熬了点儿鱼,盛了多半碗饭;过俩礼拜呢,给她炖点儿肉。
哎,简短截说吧,一个来月,老太太恢复原状,天天儿吃饱了喝足了,没事儿娘俩一说活儿。
酽茶一闷,叼着烟袋一抽烟。
这工夫,老太太死了心了,哪儿也不想去啦!
干脆,就在这儿,这辈子算不错。
过了两天呢,姑姥爷上外府办事去。
姑姥爷走了,就剩娘俩儿,晌午间孩子们又都睡了觉了。
老姑娘就说了,“妈,您姑爷也没在家,我有两句话跟您说,可是您听着别难过。
”老太太一想姑娘对我这么好,“哎呀,姑娘你说吧,我不难过!
你说什么事?
”“妈,我跟您说这道理呀。
当然了养儿也得继,养女也得继,妈妈吃姑娘,应当的!
妈妈吃姑爷,还是应当责份的。
应当可是应当,不过有两种说法:
您要是没有儿子,吃姑爷、吃姑娘可以呀!
如果说儿子没辙,没事情做,家里没饭吃,您吃姑爷、吃姑娘,还是可以的。
妈,您这可不是——仨儿子,都有产业,站着房,躺着地儿,银行里都存着多少多少钱,这样他们不养活您,这说不下去。
当然我说啦,我们两口子呢,感情好得很,您在这儿住一辈子,他也说不上别的来,绝对没关系,不过有一样,居家大小过日子,没有盆儿碗儿不磕的,没有马勺不碰锅沿儿的。
倘若我们两口子有个抬杠拌嘴,您姑爷‘当、当、当’说一套,我没话答复他,打这儿他卡我一辈子。
儿子不养活,在我这儿,您说我怎么办?
我翻不过嘴来。
”老太太听到这儿就要哭。
“妈,您别哭!
不是不管您了,我还管您,我有个主意。
”“姑娘你有什么主意?
你说,别让我饿着就行。
”“我告诉您,他们这哥仨呀,太难啦,有钱不养活妈妈。
这不能怪我狠!
我呀,给您出个主意,我这儿有个戏法儿,这戏法啊,得我变,您呢,得帮忙。
您好比呀,拿这‘挖单’给我蒙着。
”变戏法那块布叫“挖单”。
“您拿这‘挖单’给我蒙着,您这‘挖单’不打开,这个戏法儿要不漏,变不漏的话,告诉您哪,啊,他们哥仨家里,随便您到谁家,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想玩、就玩,想逗牌他们给你拿钱;想听戏他们给你买票。
孙男弟女,围着您是团团乱转,您有个百年之后,还好好把您发送啦!
”“有这主意?
”“哎,可是这戏法得别变漏啦!
如果您要把这戏法变漏了,得!
儿子、儿媳妇不拿您当人。
儿媳妇儿甚至骂闲街,孙男弟女躲着您。
到那时候,您病到街上,要了饭!
您可别怨我。
谁让您这戏法没变好,“挖单”您给揭了呢?
”老太太说:
“你说的我不明白,有这办法?
那么,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我告诉您,就这么这么办!
”那位说,到底儿怎么办呢?
您慢慢听。
因为什么,我现在别把戏法变漏了,到时候您一听,到那儿您就知道了。
很快就把这“挖单”打开了。
“是啊,行啊?
”“没错,行!
”说好啦。
娘俩商量好了,白天买了五十斤柴,就把厨房那个大灶啊,点上了。
到了晚上,夜里头。
姑老爷也没在家,得出去几天呢。
孩子都睡了觉了。
“妈,咱们往锅里拿吧!
”往厨房拿。
拿什么呀?
陪送的那个锡器:
茶瓶,茶叶罐,锡灯,蜡扦儿,锡壶,都弄到厨房去了。
大灶点好喽,就把这个锡器搁到这个锅里头去了,烧火。
烧来烧去呢,这锡蜡都化成水儿啦。
老姑娘呢,就在地上刨坑。
刨什么呢?
刨这么宽、这么长,一个坑、一个坑的,刨了很多的坑,也有刨圆的,也有刨方的,刨了这么些个坑。
然后呢,就用铁勺舀这锡蜡汁儿啊,往这坑里倒。
倒满了,凉了,起出来,再往里倒。
到天快亮了,这四十多斤锡器,都化了——有条子的,有方的,有圆的,有饼子的。
化完了呢,都好了,撮到簸箕里头,往屋里炕上一倒,娘俩这就动起手来。
怎么动手啊?
预先啊,买好了白布,缝。
缝有这么宽,有这么长,就好像系的那个裤腰带、板儿带子似的,就那个。
缝好啦。
缝好啦后呢?
就往里头装这个条子,锡蜡条儿,一条儿一条儿装好。
装进一条去呢,然后再蒙上一层布,拿针拿线纳,纳上这条再纳那条,挨着这么排,也有饼子,也有方的,就都纳到这板儿带子上了。
纳好啦,就往老太太腰里这么一围。
围到腰里一系,还不放心,恐怕老太太闹掉了,怎么样呢?
再弄两根十字披红,这干吗呢?
老太太她老腰里围着沉呢,这样呢,肩膀上搭点分量呢,就好一点儿了。
把这个带儿啊,系上还不放心,又拿布缠好了,又拿针给缝上,嗬,这带子解也解不开啦。
“妈,您就听我的,戏法儿不漏,您吃什么、喝什么全有。
啊?
漏了,您可别说,到时候要了饭,您可别怪闺女。
”给老太太冲了点牛奶,拿俩鸡蛋糕,老太太吃饱了,喝足了,给老太太拿了十块钱,那时候还是现洋,洋钱。
十块现洋。
这不算,然后呢,又给老太太拿了一块钱的毛票,一块钱的铜子儿,老太太拿手绢一兜。
“妈,您就先到老大家去吧,啊,到那儿您就……车钱你给啊。
到那儿这么这么办!
”“没错啊?
”“没错呀,您去您的吧!
”给老太太雇了辆车,那时候还不是三轮呢,就是人力车,雇了辆人力车,到老大家去了。
到那儿这么一下车呀,大奶奶正在门口买鱼呢,看见妈——婆婆——老太太回来了,瞧了一眼,又这儿挑鱼,连理都没理。
老太太一下车呢,“哎,给你车钱!
”一拿这手绢儿啊,拿这大拇哥一顶,“当、当”,顶出两块钱来,掉地上了。
洋钱掉地上,“当、当”这么一响,卖鱼的也得瞧瞧,准都要瞧瞧,洋钱响嘛。
那玩儿都得看看。
大奶奶呢?
当然也看了,一看地下有两块钱。
拉车的呢,赶紧给捡起来了,“老太太,老太太,您钱掉了。
”老太太接过来,“哎,谢谢,谢谢!
你看看,哪行都有好人呢!
啊,你要不说呢,我也没瞧见,也没听见,就没了,哪行都有好人,那什么,我这车子多少钱雇的?
”“老太太,您忘啦?
不是二十子儿嘛。
”“二十子儿啊,得啦!
谁让你好人呢,给两毛,甭找啦。
”那当儿一毛钱换四十六个子儿。
这一多给,多给三倍还多呢。
拉车的当然千恩万谢:
“好,谢谢您谢谢您,老太太,来!
我搀着您!
”老太太刚让搀,大奶奶把鱼扔下,过来一拨拉车的:
“躲开!
我搀着!
”她搀着啦。
她干吗搀着呀?
她一想:
哟?
这老婆儿哪儿发了洋财啦?
啊?
二十子儿给两毛?
一拿车钱呱呱往下掉洋钱。
这就多心啦,过来搀。
过来这手一搀。
这手,就摸老太太腰。
那位说,这个没道理,你说的不像话。
她就知道老太太腰里有东西?
当然她不知道啊。
不知道她怎么单往那儿摸呢?
是啊,老姑奶奶出这主意呀!
老太太下了车之后,直往上掂、直推,热晴天又穿着单衣服,那还瞧不出来?
这儿鼓鼓囊囊的。
大奶奶过来一搀,一摸,嗬!
硬邦邦,一条一条,有圆的,有方的,好家伙!
“哟,妈呀,您哪儿去啦?
都把我们急坏啦!
您也不说一声,您上哪儿啦?
我们这就要接您去哪。
”往院里搀。
到院里就嚷上啦!
“大爷,大爷,快出来,妈回来啦!
咱不要接她去嘛!
”递话儿哪。
老大一听“妈回来啦”?
心想:
打老头死了,还没听见她说过这句话呢,今儿干吗妈长妈短?
还不咱们快接去啦?
有事!
大爷呀,正在炕上呢,“噌嘣”一下跳在地上,光着袜底儿就跑出来了。
“哎哟,妈,您回来啦!
哎呀,您上哪儿去啦?
我们着急。
”“别说话啦,老太太怪累得慌的!
搀着!
”冲那儿一努嘴,往腰这儿。
大爷过来就搀,“嗬,老太太,我搀着您。
哎呀,老太太,您坐下,您坐下。
您走,您倒说一声啊,您这是让我们着急这不是。
哎呀,我们正想接您去呐!
”“接我?
接我干吗呀?
你不接我也得来呀!
我的家嘛,我凭什么不来呀?
告诉你,老大,人呢,就得有心,知道吗?
没心,就受罪。
得亏我呀,留了这么个心眼儿,”稍微的一撩小褂儿,“不留这么个心眼儿,不是你爸爸活着留这么个心眼儿,我完啦!
你这儿嘛,贴饼子,给我四天的,连点儿咸菜都没有,啊?
哎,我不怨,为什么呢?
你没有能耐吗?
到老二啦,他给我熬粥喝,一锅粥喝了一天半。
唉,好赖呀,这熬粥、棒子面还是粮食哪。
到三儿那儿给我买铁蚕豆吃啊!
一天吃仨,晚上多含一个,差点儿把我噎死啊,啊?
这叫什么事啊?
我老婆子要不留这么点后手,我就完啦!
这没别的,总归说,我还找你来啦。
为什么找你呢?
我是这样:
谁对我好,我找谁。
那个给铁蚕豆!
那个给粥喝!
你给我贴饼子!
谁对我好?
当然你对我好,那我就找你来啦!
我找你呀,你听着:
我不吃累你,我也不瞒着,我也不掖着,我这点东西呀,我打别处存着来着,今儿我拿来啦。
听见没有?
我拿来啦,妈妈不吃你。
你把这间北房,哎,别管哪间啦,你给我腾一间房吧。
甭害怕,不白住,妈妈照样给房钱!
一个月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你呢,给我雇一老妈子来,让她伺候着我,听见没有?
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这么大岁数了,我这点东西,要了命我也吃不完呢?
我怎么花、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完呢?
折腾不完呢,没关系,临死一闭眼,在你家里,我就不管啦。
现在可得属我管,听见没有?
你把老妈子找来,我给钱。
我做得了饭,孩子上我那儿吃去,随便!
吃,我不往外轰;不去?
我也绝不叫。
明白吗?
腾房!
雇老妈子去!
”嗬,老太太说完这话,这老大,左右开弓,抡圆了自己给自己四个大嘴巴。
“啪!
啪!
啪!
啪!
”打完了,“妈,妈!
您别说啦!
您别说啦。
这是怎么说的?
这……您别说啦,您千万别说啦!
您让街坊、邻居,让亲戚、朋友听见,人家不骂我吗?
人家还拿我当人吗?
哎,我还是人吗?
”那问谁呀?
“我……我就不是人啦!
您怎么说这样话呀?
啊?
怎么着?
您住房,您给钱?
这不是胡来吗?
房子是您的!
祖产呢。
甭说房子,连我们也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怎么着?
雇老妈子伺候您?
老妈子有儿媳妇伺候近吗?
这儿有您的儿媳妇,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呀!
老太太,我招您生气啦,我不好啦!
算我忤迷啦!
我跪到这儿,您打我!
您不打我还打”。
“啪!
”又给自己一下子。
“妈,您千万别说这样话啦,爱吃棒子面儿,是您说的呀?
我们不知道您说的是反话呀!
您不爱棒子面您说话呀?
这都哪儿的事啊!
还愣着什么呀?
去!
给老太太炖肉去!
”这就炖肉去啦!
老太太怎么样?
在这儿吃吧,随便!
吃饱了,喝足了,领着老太大,出去听戏去啦!
大爷老搀着,走哪儿哪儿搀着,听戏去啦。
听完戏晚上没回家吃饭,馆子里头吃的饭。
老太太这天挺痛快。
回来了。
到家里头,倒了一碗茶,让老太太喝,“妈,您喝,快喝!
”让老太太快喝,老太太说:
“这热呀!
”“我给您折折。
”俩碗儿折了折。
老太太把茶喝完了。
“妈,您歇着。
床铺好!
”大奶奶这儿就给床铺铺好啦,“妈,您睡吧!
”老太太说:
“我这么早睡觉干吗呀?
”“不是,早睡早起,您得休息。
”大奶奶过来——这就要给老太太解扣子老太太一瞧这个,没拄拐棍儿,“噌嘣”就蹦起来了,“等会儿!
给我脱衣服?
儿媳妇孝,好心!
我感激!
可,现在不能脱,听见没有!
我知道你的孝心、你好意,让我省事,你脱衣服,你好。
就是现在不能脱,非脱不可?
马上我可叫警察。
可别说我翻脸!
不脱!
”僵住了。
大爷一瞧:
“嗬!
老太太,您想错啦!
您不脱?
不脱更好!
不脱更好,省着您受了夜寒!
您睡您的,您睡您的。
”老太太躺下,睡啦!
把被卧给盖上了。
干脆说吧,这一晚上,大爷跟大奶奶,一宿没睡。
干吗?
竟给老太太盖被子就盖了七回。
明着是盖,暗着是掀呢。
“老太太睡着了吗?
掖掖被,掖掖被!
”这掖掖,当中掏开了,干吗?
往腰里摸摸,摸了还不放心,拿着手电棒往里照!
一摸长的,一排排的,摸完了,回到屋里头。
两口子这么一商量:
“我摸出来了,长条的,五十两一条,没错!
光黄的!
白的?
白的她不能弄条子呀?
方的?
圆的?
有锭子、有锞子。
看这意思,黄的多,白的少。
可这么着啊,大奶奶!
老太太可就交给你啦!
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你可……对吧?
你可顺着点!
如果你要把老太太气跑了,我可跟你玩儿命!
”“你看你说的,我能那么傻吗?
”“哎,不那么傻更好!
可咱们都懂啊,这几个孩子不行啊,孩子不知道大人心烦心喜呀!
回头几个孩子把奶奶气走了,那怎么办呢?
叫醒了嘱咐嘱咐!
”俩小的甭叫了,叫也不懂,叫那大的——“起来,起来!
”十四五岁的大小子,玩了一天啦,沾枕头就着,叫不醒啊。
“不行,他不醒啊!
”“嗬,不醒怎么着?
”“不醒就不叫啦?
那他把奶奶得罪走了,怎么办呢?
不行?
抓脚心!
”这叫什么行为呀?
“咔嚓咔哧”抓脚心,孩子给抓醒啦。
“起来,起来!
”扶起来了。
他孩子起来也不行啊,他困呢,坐那儿冲盹儿。
“嗬!
这不要命嘛!
明儿把奶奶得罪走了怎么办呢?
哎哟,还不醒啊?
”到外边水缸里舀了口凉水,过来,“噗”!
照孩子脸上一喷,这孩子一打冷战。
“醒了吧?
醒不醒?
不醒,外边再过过风。
”黑更半夜的,孩子受的了吗?
孩子醒了。
“告诉你们啊,现在奶奶身上带着金子呢!
带着钱来的,在咱们这儿住着。
你,管着他们俩人点儿。
奶奶高兴的时候,你们就尽力儿地在奶奶跟前儿玩儿!
如果奶奶一轰,一不愿意,赶紧把俩孩子领走。
听见没有?
如果你们要把奶奶得罪走了的话,把你们俩猴崽子,撕吧撕吧喂鹰吃!
知道吗?
”孩子睡的迷了巴瞪:
“哎,什么呀?
”“什么呀?
还没听明白?
奶奶身上有金子,别得罪走!
”“我们躲着点就是啦!
”“哎,睡觉吧!
”睡觉了。
第二天怎么着?
还是这样——老太太想吃什么,不说话。
熬鱼呀,炖肉啊,干炸丸子呀,嚼不动啊烩烩呀!
反正让这老太太吃好啦!
孙男弟女呀,围着老太太团团转。
老太太一绷脸儿,大伙就赶紧都躲开。
嗬,好啦!
这一下儿行啦。
老太太在这儿住了没有四天,老二那儿知道信儿了。
怎么知道的?
大小子去说去了,“我奶奶走了一个多月,回来了,身上围着好多个金子。
我爸爸说了,让我们孝敬奶奶,别招她生气。
”得,老二知道了。
第四天,老二来了,进门儿,“妈!
”叫完一句,坐到老太太对面。
“呜……妈!
您好啊?
”“妈,呜……”老太太一看,“哎?
怎么啦?
什么毛病啊?
你跟谁怄气啦?
”“我跟谁怄气呀?
谁跟我怄气呀?
我也不欺负人家,人家也不欺负我。
妈!
我是恨我自己呀!
”“恨你什么呀?
”“恨什么呀?
恨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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