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日中篇小说.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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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电日中篇小说
停电日(中篇小说)
停电日(中篇小说)
张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当代》《十月》《花城》《北京文学》《上海文学》等杂志,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等多次转载。
出版有长篇小说《群氓》、小说集《改造城市的一个女人》《沉重的肉身》等。
著有电影剧本《离海最远的孩子》《劝君莫撒野》《牧场新娘》等。
席丰羽是在摸进走廊的时候,第一次泛起悔意的。
他没想到走廊里会这么黑。
简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只能摸着墙一步一步试探着向前走。
在心跳和喘息的间歇,偶然也能听见刘效松轻微的脚步声,他只能据此判断刘效松在他前面大致多远的位置。
他就这么摸着墙,一步探一步地向前走,那堵墙似乎无穷无尽地向黑暗的更深处延伸下去。
走着走着,不但眼睛感受不到一丝光线,耳朵也渐渐听不到一丝声音,脚也感觉不到在走着。
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只有大脑中那纷乱明灭、此起彼伏的意识和念头。
有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这具身体,只剩下灵魂在黑暗中游荡着。
直到黑暗中传来刘效松轻微的气声“到了”,这才把他拉回到现实中。
他抖抖索索地掏出班里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二人摸进班里。
待他转过头的时候,刘效松已经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爬上了窗台。
窗户一打开,寒冷的夜风顿时倒灌进来。
席丰羽站在窗前,倒灌的凉风仿佛能穿透身体。
门在风的作用下,一刻不停地活动着。
此时,席丰羽的膝盖弯处,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刘效松已经爬出窗外,正站在窗台上适应着高处的平衡。
要不,算了吧!
席丰羽终于下决心说。
狗日的早不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那低沉而凶狠的嗓音,让席丰羽在黑暗中也能想象到他凶恶的嘴脸。
他不敢再说什么了。
刘效松此时已经站在教学楼三楼外墙那刚好一脚宽的凸棱上,找好了平衡,开始向右移动。
计划的终点是隔三个窗户的教导处办公室……
当天下午为迎接精神文明建设检查,他到教导员王明德老师的办公室打扫卫生。
恰好碰见物理老师李学伦急匆匆地进来把一个U盘交给王老师。
王老师还埋怨了一句,你下次能不能早点儿?
他心里一咯噔,知道那八成是分班考试出的试卷。
突如其来的机会让他的心狂跳起来。
他边拖地边斜眼瞟着王老师的动静。
见他去开电脑,他一时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悄悄靠近王老师背后偷窥,紧盯住他的手指,记住了开机密码。
打扫到最后,他趁王老师不备,将窗户悄悄开了条缝……
刘效松已经移出窗户之外,全身紧贴着墙壁,两手也一定紧扒着墙壁,像条超级壁虎似的紧贴墙慢慢移动着。
光是想想,席丰羽就觉得一阵眩晕,不要说一部iphone6,就是十部,他也不会去干这个事。
他不敢看,可是不看着点,任凭脑子去想象,他会想象得更加可怕。
他硬着头皮爬上窗台,把头伸进夜色中向右侧望去,墙壁上那黑色的大壁虎正悬贴在半空中。
他在移动吗?
几乎看不出来……难道他也后悔了?
可是他已经走到半路了,不管到目的地还是退缩回来,风险都一样大。
席丰羽越来越后悔这个荒唐的策划,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胸口的衣服,手心里湿淋淋的一把汗。
他在暗暗地祈祷着,但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深处涌上来,越涌越多。
他覺得越来越害怕,直到那黑影啊的一声,他感到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接着楼下传来一声沉闷的扑通……
席丰羽的考前失眠症是两个多月前开始发作的。
只有他心里清楚,这个考前失眠症实际上来源于他的考场白痴症。
新学期开始,学校就提出实行考试常态化和加大考卷难度两项教学措施,目的是让大家逐步适应高考的氛围。
周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一场接一场的考试就像一阵接一阵的惊涛骇浪扑面而来,弄得他这个尖子生都有种喘息不及的感觉。
他的第一次考场白痴症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作的。
当时他遇上一道让他猛一看头脑发蒙的数学题。
那种紧张感就又发作起来了,而且演变成一种不祥的预感潜在心底,挥之不去。
他试了几种方法,可是解不下去,紧张感愈发强烈。
他想起了所谓的应试技巧,放下这道题,先去做下一道。
可下一道也不是那么容易,他又被挡住了。
他无法专注地解这道题,因为上一道题还在分他的心。
他犹豫不决,也许再试一试就把上一道解决了。
他回过头,不由自主地把刚才试过的方法又试一遍。
因为他怀疑解题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
但什么差错也没有,这些路子没有一条能走通的……时间在分分秒秒地流逝……他意识到,周围的同学都在奋笔疾书。
他不想看他们,知道那会搞得他更紧张。
但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瞟了周围一眼,果然都在奋笔疾书,他觉得他们都已顺利越过那道题目。
或许有的人都快答完了,可他就是卡在这进行不下去。
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焦躁地翻动试卷,发现他才进行了一半儿。
他的双腿开始夹动,脑子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些可怕的结果。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强迫把注意力集中到题目上来,但脑子根本就不受控制。
结果各种可怕的念头扑向解题的思路,如同你死我活的敌人在进行生死搏斗,纠缠打滚,滚成一团。
他的双腿夹动得越来越激烈,大脑里最终呈现为一种白热状态,完全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只有各种纷乱的念头在里面此起彼伏、明明灭灭。
他的眼睛失焦了,空茫地看着前方,连监考老师都觉得不对劲,走过来扫了一眼他的试卷,然后用指关节轻轻地叩击一下他的桌面,提醒他赶快答题。
老师哪里知道,那一刻他已经成了考场白痴……
这种从未经历过的考场白痴症,从此成了席丰羽心中的隐疾。
他无法跟任何人说,只有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同学之间虽然表面上也说说笑笑,但骨子里保持着一种紧张和防范的关系。
一个人的成绩如果是凭着天生的智力取得的,那就比靠勤奋取得的更加光荣。
为此有些同学白天炫耀自己那种连玩带学的轻松状态,动不动在公开场合嚷嚷着前天打球打了一下午,昨天上网一上一夜,夜里他们却拉着帘子偷偷学,暗地里还参加各种补习班。
在这种氛围下,如果承认自己智力上不如人,简直是奇耻大辱。
更何况那种考场上发作的,近于白痴的状态呢!
这种事一旦传扬出去,不仅仅是奇耻大辱,还等于把致命软肋暴露给那么多的对手,天知道会引起什么无法预料的后果。
跟爸爸妈妈也无法说。
席丰羽觉得他们无法理解他那种状态。
他们知道了只能干着急,他们只会说些你别紧张啊、要自信啊、狭路相逢勇者胜啊、胜败乃兵家常事啊之类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废话。
这些隔靴搔痒的废话如果有用的话,他早就好了,哪会一场接一场地发作?
当你在考场上周围都是竞争对手,头脑里却开始发作那种难以控制的病象时,谁能把手伸进去安抚住那千丝万缕焦虑着、颤动着甚至痉挛着的神经,使其冷静下来,恢复正常运转?
谁也没办法。
那一刻你是孤独的,就像一个人漂流在冰冷的大洋中间,只有靠你自己。
他的成绩开始慢慢下滑,八十多分渐渐成了家常便饭,甚至连七十多分都开始出现了。
他加倍努力,成绩却不升反降。
父母每次追问,他都只“没发挥好”这四个字答复。
他的话越来越少,眼神抑郁空茫,经常愣神不知在想什么。
父母渐渐意识到,这孩子是不是脑子里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突然变笨了?
只有席丰羽自己知道,他已经越来越深地陷入一场难以自拔的精神危机。
因为他的那种无法克制的紧张感已经从考试当中向考试之外的生活蔓延。
先是临考前他开始出现入睡困难。
他脑子里老是忍不住去想第二天考试是否考场白痴症是否发作。
他暗中祈祷,卷面上不要过早地出现那种让人脑子发蒙的偏、难、怪题。
同时他一遍遍地自我模拟心理训练,一旦碰上,如何迅速地把它甩到一边,心无旁骛地去做后面会做的……如此一来,往往要个把小时才渐渐迷糊。
然而,某次考试前,他在走廊里偶然听到两个同学议论一个中学生跳楼自杀了。
据说是因为睡不着觉。
就是这么飘忽而过的两句传言,其中的三个关键词中学生、自杀、睡不着,深深地刺激了他。
当天晚上他陷入了那个思维的怪圈:
我会不会也演变到这一天?
他感到非常可怕,因为这是有可能的。
最近以来,他的睡眠越来越差。
为了排除这种可能性,他必须尽快睡着。
他闭上眼睛,把四肢摊平,尽量使之处于最自然、最舒适的状态,但是他的意识却无法像四肢那样说放松就放松。
他忽然发现,一个人的意念和情绪,是无法像四肢那样随意控制的。
如果你想让四肢做一个什么动作,立刻就可以做到。
但头脑中的意念就不同了,它仿佛是独立于你身体之外,甚至是独立于你意志之外的一种存在。
你无法控制它。
就像在考场上,你的意志是不要紧张,冷静地分析解答,不行就扔到一边不想,去做下一道,但你控制不了你的意念和紧张情绪,最终的结果是它在控制你、摆布你。
那么睡眠呢,是否也变成了另一种类型的考试?
完全由意念和情绪做主?
意念和情绪不让你睡,你永远也别想睡?
他心里泛起了一阵恐慌,绝不能允许考场上的紧张蔓延到睡眠中来。
他努力地回想以前他是怎么睡着的,忽然发现这个问题找不到答案。
任何人都无法弄清,在那最后一刻他究竟是如何进入睡眠状态的。
因为入睡似乎不是一件靠努力就能完成的任务。
折腾到半夜,他越是驱赶那种种令他紧张和恐慌的念头,这些念头越是驱之不去。
他就像被群狼包围,手里挥动着火把,焦躁恐惧、一刻不停地挥动着。
火把所到之处,群狼暂时退却,只要他一停止,它们就龇着獠牙,流着涎水围上来……
刘效松没来。
席丰羽偷偷瞟了一眼最后一排空出的那个座位,心里一哆嗦。
班级的最后一排少了个人,别人也许根本没注意到,却加剧了他隐秘的恐慌。
他怎么了?
他不敢想,但又忍不住生发出各种可怕的联想。
那天夜里,在黑暗的楼梯间里,他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从三楼滚到一楼,最后从楼道西头的窗户爬了出去。
然而,半路上经过那个通向大厅的甬道口的时候,他看见有手电光在向这头扫射着。
他乘着扫射的间隙从甬道口一闪而过。
但就在那一瞬,他看见了悬浮在手电光光圈里的那张脸。
那张脸扭向甬道口这侧,额头、鼻尖和颧骨从黑暗中浮凸出来,其余部位沉浸在黑暗中,这使脸上的表情诡异难测。
那张脸发现什么没有?
听到什么没有?
会不会走出大楼,走到刘效松坠楼的位置去?
他一钻出窗户,就往家跑去。
他悄无声息地进了家门,衣服都没脱就钻进了被窝,在无穷无尽的恐怖联想中度过……
物理老师李学伦在讲台上踱步,在窗户射进的光柱子里进进出出。
偶然可以看见几粒唾沫星子像流星一样从光柱子里划过。
他的嘴巴不断在发出声音,但传到他耳中的仅仅是声波而已,因为大脑已经停止了对声波的意义进行解析。
大脑一直在联想,刘效松会不会突然一声报告,然后从门外一瘸一拐地走进教室?
如果那样,他如何面对他?
他似乎都看见了他那狰狞的表情。
他一瘸一拐地向他走近,眼睛死死盯着他不放松,嘴里还咬牙切齿地、无声地嘟囔着什么。
当他一把薅住他的脖领子把他提溜起来的时候,他只有按昨晚想好的,说他被值班室的老汉抓住了,被盘问了大半夜,差点交保卫科……他的声音会不会打战发抖?
他会相信吗?
一时间,他似乎都不愿意刘效松再出现在他眼前了,永远都别再出现……这时他的心中不禁一哆嗦,他都在想些什么啊?
!
他意识到,如果放任那种利己的本能联想下去,他会陷入多么可怕的境地!
他悬崖勒马,开始向另一方向联想,一丝暖心的希望进入脑海:
那只是三楼,或许刘效松只是跌伤了脚,最多是个骨折。
但这么一想,可怕的现实问题又涌上心头:
刘效松会怎么给家人解释?
给学校解释?
他会把他供出来吗?
如果真那样,他这个曾经的优等生可就声败名裂、无地自容了,往后他可怎么活下去?
他手心里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伸开手掌在衣服下摆上擦干。
这时手掌感觉到口袋里的iphone6。
这促使他联想到有利的因素,他们是共谋。
按照他那种禀性,谁也别想撬开他的嘴。
不行,他得尽快把这部iphone6送到他手中,以加强他们之间的共谋性,堵住他的嘴。
课间的时候,同學们照例三五成群地在楼道里围成一个个小圈子放风。
他一个圈子一个圈子地挨近,一声不吭地凝神谛听着。
希望能听到关于刘效松的只言片语,但什么也没有。
大家要么在议论马上要开始的分班考试,要么在交流各自补习班的优劣,再就是说着那几个特级老师的好坏。
他越来越来失望,失望最后演变成了愤怒。
一个人消失了,竟然没有人察觉,或者察觉了,连议论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他终于意识到,大家的神经都很紧张,都高度集中在分班考试上,像刘效松这号坐最后一排的劣等生,消失就消失了,没人关注。
想要打听到他的消息,除非到他们那个劣等生的圈子里去。
他下楼来到校园西北角的那排树林后面,果然在墙角处看见娄世玉、汪子函等几人在那里抽烟。
他暗暗地调整着表情,尽量自然地走上前去。
他们几个略显困惑地盯着他,他不是他们这个圈子的。
刘效松咋没来?
他看着娄世玉问道。
娄世玉疑惑地看着他,住院了,咋的啦?
住院啦?
他略显诧异地问道,他咋啦?
看着娄世玉那暗含怀疑的表情,他心跳如鼓,他不会把事情告诉了这个死党吧?
他装作随意地拍拍口袋,有个东西要给他。
娄世玉看着他说,听说是脚受伤了。
看样子不想跟他多说一个字。
他很想问一下伤到何种程度,但又生怕暴露自己与这件事的关联,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静默片刻,问出关键的问题,他住在哪儿?
建工医院。
当初,他暗中留意过治疗失眠的医院,结果发现失眠专科竟然设在精神病医院。
他被震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到了进精神病院的程度。
他迅速地打消了这个不祥的念头。
他想到了以前曾经听说过的办法——数绵羊。
一到夜间,他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在黑暗中数绵羊。
边数边想象着绵羊那毛茸茸、暖烘烘的身子。
按照那种说法,数到最后,脑子里就会逐渐舒适放松,直到最后迷迷糊糊,失去意识。
但不知何故,这个办法对他毫无作用。
他边数边等待着那种感觉来临,可那种感觉就是一直上不来。
他越等越焦急,心里怀疑自己与他人得的不是一种毛病。
为什么对别人管用的,对自己就不管用?
一直数到四千多,他終于数不下去了,焦躁地坐起身子,感到浑身燥热,忍不住掀开被子让自己凉下来。
后来他想,与其干躺着着急,不如干点其他事情,分散一下焦虑的心情。
但在这夜深人静、孤身一人的时刻,企图通过做些什么就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纯属自欺。
后来渐渐发现,那种睡眠焦虑开始向白天蔓延。
也就是说,整个白天他都在为晚上的睡眠担心。
不管做任何事,那种睡眠焦虑就像剥离不掉的背景噪音一样始终在那里嗡嗡作响,在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知道,在别人眼中,他经常愣神,答非所问,或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有些不对劲儿了。
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他的失眠问题。
他开始尝试药物。
一开始他不愿意吃药,因为他很担心药物依赖。
他才十六岁,如果这个年纪就开始依赖药物,吃到最后,会把他吃成什么样子?
但一个多月后,他挺不住了,偷偷地跑到小诊所开安定。
安定确实能带来一阵迷糊。
一开始,他借着那阵迷糊劲睡着了。
但后来,他发现他开始早醒。
先是睡四个小时后醒来,然后三个小时,再后来是两个小时!
他的心情越来越紧张,觉得那股迷糊劲越来越靠不住了。
他开始加量。
加到最后,小诊所的那个红鼻子医生也以警觉的目光看着他。
医生问他为什么睡不着。
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凭着本能,简单答道,从考试紧张开始的。
红鼻子医生看了他一会儿,做了个等等的手势,就进了里屋。
从里屋出来后,医生递给他一本包着皮子的书,让他回家后再看。
他对这本书很虔诚,看作上天所赐的救命稻草。
到了晚上他准备上床时,才虔敬地拿出书,打开书皮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神经症及心理治疗》。
他的头脑中瞬间遭到一记重击:
我真的成了神经病了吗?
建工医院是以骨科著名的医院。
住院部大楼从七楼到十四楼住满了各类骨伤、骨折的病人。
席丰羽从七楼开始一层一层楼地打听刘效松的病房。
一路上所见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病人个个绷带缠身、轮椅桎梏、哎哟呻唤。
直到十四楼,才打听到刘效松的病房。
此时席丰羽不但肉体上气喘吁吁支持不住,精神也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脑子里老想着那个躺在推车上任人摆布,除了两个眼珠能动,再无一处能动弹的高位截瘫病人。
不知为何那个病人的眼珠子阴森森地盯着他,跟了他一路,一直跟到楼梯拐弯处看不见为止。
难道是他蹭蹭蹭跑上楼的动作刺激到他了吗?
刘效松会不会也成了这副模样?
越走近刘效松的病房,他越是恐慌害怕、犹豫不决。
万一刘效松成了那副模样,他还能露面吗?
他如何面对他?
他慢慢地挨近那个病房,假意把手机拿出来贴在耳边,做出一副接听电话的模样,慢慢靠近那个门缝。
门突然拉开,一个护士一头扎进来,险些撞个满怀。
他电打了似的朝后一闪。
护士唉哟一声,瞪他一眼匆匆离去,门都忘了关。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
等心跳平复后,他慢慢朝前挪着步子,让病房里的情景在门扇边沿和门框之间的空隙中慢慢移动着:
先是两只脚露出来,其中一只裹着石膏绷带;接着两条腿移过去,那只伤脚的石膏只打到脚踝上去不到5公分处;再接着就是斜靠床头的上半身。
等脸一露出来,脸上的两只眼睛赫然正盯着他,那嘴角边也挤出了一丝邪恶的微笑。
席丰羽一哆嗦,他早看见了,刚才护士出门他就看见了。
他硬着头皮准备进门,这时却从门扇后边伸出一只女人的手,拿着一个削好的苹果送到刘效松面前,手上戴着枚绿戒指。
他顿住了,意识到他妈妈在里面。
等刘效松又转过脸,他把食指竖在了嘴边,随后转身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来。
接连几晚的彻夜不眠快把他搞垮了。
刘效松事情不大,让他一下松下来,他坐下就睡着了。
睡过去不知多久,被门口动静弄醒,他看见一个女人拉好门离开。
他看了眼女人手上的绿戒指,起身进了门。
怎么样?
他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看着刘效松问。
刘效松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说为了你们这破事,老子险些送命!
哎哟——我靠!
他妈的咋这么疼!
刘效松龇牙咧嘴地仰脸叫唤起来,身板一下挺直欲抱脚,他赶忙贴上去,却手足无措不知朝哪儿帮他。
刘效松叫唤罢,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颓然仰倒在背垛上。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从口袋里拿出那部iphone6递给他。
他接过来,看了他一眼就摆弄起来。
边摆弄边说,那事我是搞不成了,要搞你自己搞吧。
他马上说,是的是的,不会再麻烦你了。
那天,我是被值班老头抓住了,盘问了大半夜,差点送保卫科。
你是咋讲的?
他警觉地从iphone6上抬起脸盯着他。
我讲我是复习睡着了。
他相信?
反正我始终坚持这么讲。
他看了他一眼,似乎放心了,又开始摆弄iphone6,嘴里喃喃道,他妈的,老子是自己拐着回去的,当时不知道骨折了,只认为是崴着了,疼得钻心啊,那三公里地,简直折磨人啊!
他妈的这下好了,半个学期不用上课啦!
他边喃喃边兴奋地玩着游戏。
席丰羽至此彻底放下了心。
刘效松忽然停下手说,约一个人前来,晚上你两个陪老子喝两杯!
连躺了几天,闷死了!
他不想再待下去,但此时不能违拗他,只好怯怯地问了句,你约的谁?
生怕他把他那帮社会朋友约过来。
别怕,华乃强,跟你一样的优等生。
他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他?
!
席丰羽和华乃强把刘效松搀到医院花园,又张罗好酒和下酒零食时,已是华灯初上。
几杯酒下肚后,席丰羽就看出刘效松对脚腕骨折一事并不在乎,反而为后半学期不用上课、不用考试而分外高兴,有种保外就医的兴奋劲儿。
他一个劲儿地大骂考试害人,说他是不打算考大学的,等把高中混毕业了直接跟他爸爸学做生意,照样发财。
接着就絮絮叨叨地讲社会上的新鲜事,讲他爸爸那个废旧金属回收公司里发生的古怪事。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怎么的,这个夜晚席丰羽觉得非常放松。
那种神经系统极度紧张的感觉,仿佛打了麻药似的隐约了、模糊了。
在这个夜晚、这个小圈子里,学习、竞争第一次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整个身心都有种摊开了、泡软了,甚至静静地悬浮在无重力太空中的感觉。
刘效松讲的那些社会上的新鲜古怪事,都是书本和学校里从来接触不到的,对他这种人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他相信华乃强也是一样,你看他的两个眼珠子在黑暗中亮晶晶地悬浮着,一眨不眨地盯在刘效松正吹得天花乱坠的嘴脸上。
华乃强是为什么呢?
这个一贯前五名的优等生,怎么会和刘效松沾上边的?
这个疑问像个警觉的猎犬一直蹲伏在心里。
直到他看见了那个小动作,华乃强趁他不注意,悄悄把一个扁东西塞到刘效松手里。
借着几分酒劲,他索性挑破这个哑谜。
他直起身子看看他们二人,啥意思这是?
刘效松也有了七八分醉意,大笑地拍着他肩膀,啥意思?
跟你一个意思!
你两个优等生啊,这回可都求到老子头上啦,哈哈!
他心里一震,难道华乃强跟他干的是一样的事?
他不由想起刘效松刚才在病房里的一句漏气话:
为了你们这破事……
他看见华乃强尴尬地躲避着他的眼神,同时既埋怨又无奈地盯着刘效松,嘴里发出不满的啧啧声。
刘效松则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不要怕。
如今他与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两个谁也不会告谁的密,与其各怀鬼胎、互相猜疑,还不如敞开心扉、坦诚相见。
他愣愣地盯着华乃强那张尴尬的脸、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忽然悟道:
難道他和我犯了同样的毛病?
他不禁联想起最初那段艰难的日子里,他一直渴望找到一个同病者。
因为只有找到同病者才能消除那种可怕的孤独,也只有对同病者,才能敞开了谈这件事……
他是被华乃强那愤愤不平的叫骂声拽回到现场的。
他们这是非法的!
我要到教育局告他们去!
华乃强的白眼仁在黑夜中鼓突出来,十分扎眼。
他显然也喝多了,语气流露出一种优等生中从未见过的粗野劲头。
什么……非法了?
他茫然地问。
分班考试!
在刘效松那里见到华乃强以前,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发作了这种诡异而又可怕的毛病,因此他没法儿跟任何人商量。
那本《神经症及心理治疗》他一直没敢看。
潜意识里,万一里面真说中了他的那些症状,他将无法接受,也不敢想象以后的生活。
而在表层意识中,他就不断地安慰自己,这是一些偶发的刺激引起的,是暂时性的,他终归能够通过自我调节解决这个问题。
他开始深入分析自己的心理状态,觉得现在之所以睡不着,是因为对睡眠过于担心造成的。
他不断说服自己,睡眠本是人的一种自然机能,只要你不刻意想这件事,它自然而然会来临的。
现在他每天晚上为了睡觉而在心理上背负那么沉重的压力,怎么能睡得着呢?
他决定试着摒弃所有的念头,既包括那些让他恐怖的联想,也包括那些努力试图入睡的念头。
总而言之,任何刻意的念头,在上床之后都不能有,有了就把它逐出意识之外。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一旦有了任何念头,他就摇摇头,将念头驱离。
这似乎产生了一些短暂的效果。
那些令他紧张、恐惧的念头,通过这个仪式化的动作,总能离开那么一会儿。
当它们再次滋生出来,他就再次摇头将它们驱离。
就这样迷糊了几个晚上。
但那些念头十分顽强,你每次驱离它们,仿佛都助长了它们再生的活力,它们很快就在头脑中再生出来,就像割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而且越遭切割,它们就越疯长起来,再次卷土重来,会给你造成更严重的焦虑和恐惧。
他的那种摇头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像癌细胞一样从夜间转移到了白天。
他的那种精神上不对头的症状,已经日益明显,自己都觉得快要藏不住了。
终于一件事把他刺激着了。
班主任把他从第二排黄金位置调到第五排李相坤的座位,而他的座位则由李相坤占据了。
他知道这是学校不成文的规矩,意味着他已经被淘汰出一线尖子生的行列。
但偏偏是李相坤把他淘汰下来,这让他更受不了。
李相坤是那种因为学习拔尖而从外县引进的尖子生。
这种从外地揳进来的尖子生,总是让人特别不舒服,成天板着脸一声不吭,脑子里仿佛除了学习什么都没装。
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他那个脑子就是一部为学习而专门设计的机器,从来体会不到紧张、恐惧和厌倦,甚至连人的基本情感都没有。
你看他那一对黄荧荧的眼珠子,就像美国大片里的机器人似的,除了动物式的应激反应,一点人类的情感都看不出来。
他一进来,就让席丰羽感受到巨大威胁。
那时他使出吃奶的劲头才勉强把李相坤压住,但仍时时感到岌岌可危。
如今呢,李相坤已远远把他甩在后面,但真正让他深受刺激的是他们找的那个理由。
黄金位置留给一线尖子生,这老规矩都是心知肚明的。
他们偏还要找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他上课老是晃脑袋,干扰了后面同学的听讲……
他再也不能掩耳盗铃地拖下去了,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去翻那本书。
结果发现,书中所说的神经症,并不是通常人们所说的神经病。
通常人们一说神经病指的就是精神病,即病人已经出现幻想,主客观已混淆的严重的精神类疾病。
而他的症状属于神经症的范畴,包括神经衰弱、焦虑、恐怖、强迫、疑虑、抑郁、人格解体等若干种类。
病人的神经系统出现一些功能性障碍,如睡眠障碍、注意力集中困难等。
但病人主客观未混淆,对自身病况有清醒的认识。
他按照书中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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