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上一杯壮行酒送别谢晋师.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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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上一杯壮行酒送别谢晋师
敬上一杯壮行酒――送别谢晋师
我很感动绝不是因为谢晋师说了我的“好话”,一位有威望的严肃的艺术家也绝不会庸俗地为谁“捧场”。
我感动于谢晋心中装着人民!
18年前岁末,曾撰《吾师谢晋》一文,记叙了与谢晋相识20年来,他对我的帮助并结下的深情厚谊。
18年后的10月26日,距岁末尚有两月余,我到上海去竟然是为了送他远行……望着谢导安睡的遗容,我的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里浮现出了我们之间的一幕幕往事。
要敢讲老百姓的真心话
冬夜。
我与我的另一位恩师黄宗江在上海谢晋家吃“简易涮锅”,就是将一只小铝盆架在煤气炉上。
室外寒风凛冽,屋里却暖融融的。
谢导善酒,举杯豪饮中给我上了第一堂导演课。
我记得很清,他只讲三点。
其一,现实主义;其二,艺术细节;其三,拍戏犹如双手捧水,十指务须紧并。
否则,这里滴一点,那里流一点,作品就完了!
斯时,正直人妖颠倒的十年浩劫的非常岁月,他和宗江均系刚出“牛棚”不久的人,却依然敢于讲这些,而不是当时甚嚣尘上的“三突出”“高大全”,对我这个才30来岁的年轻人来说,真是印象殊深。
如今忆起,犹为可亲、可贵、可敬!
春日。
1987年,在“金鸡奖”“百花奖”颁奖大会期间,我怀着《血战台儿庄》获奖的喜悦,正酝酿筹备拍摄表现钢铁大企业改革奋进的故事片《共和国不会忘记》。
谢导听说后,竟亲自陪我前往首都钢铁公司参观访问。
谢师乃中国电影的领军人物,为拍片、会议和各种活动忙得不堪,居然如此关注我的影片创作,能不令我深深感动!
在隆隆的轧钢车间,我问他:
“你说,拍工业题材应该注意什么?
”他略一沉思,极为简练地回答:
“人――和机器的关系!
”他说“人”字时,声调提高了许多,着意强调了一下。
是夜,回到驻地,就在招待所他的房间里,又是一场豪饮。
喝的是洋河大曲,没有什么像样的菜肴,一包五香花生米,用小刀切开几个咸鸭蛋权作下酒菜。
我不胜酒力,用自带的红葡萄酒敬他,他猛地一挥手:
“那不是男人喝的!
”俗谚: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而那天他和我却是:
“酒不逢知己话投机,两茶缸下肚偏嫌少。
”伴着浓浓的酒香,他又给我讲了拍《共和国不会忘记》要注意的方方面面。
特意强调:
要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要使作品具有批判的锋芒,要敢于讲老百姓的真心话,要始终把笔触聚焦在刻画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
正是得益于谢导的启迪,我在影片《共和国不会忘记》中为主人公田耕设计了一段剧本原来没有的内心独白:
“共产党员们,特别是戴了乌纱帽的党员们,想想,咱们到底给老百姓办了哪些好事儿?
又干了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扪心想想,有好处!
”影片问世20多年了,如今看,此话尚不过时!
《共和国不会忘记》在四川攀枝花拍摄期间,我和谢导通过几回电话请教。
有一次他在电话里问我拍得顺不顺手,我脱口说:
“就是天气太热啦,加上铁水钢水跟火红的铁胚钢锭,人都快热死了!
”电话那头响起了他的吼声:
“说这些干什么?
热算个什么东西!
就是跳进炼钢炉里,作为导演,也得头脑清醒地拍镜头!
”我忙说:
“我不怕,可是摄影师沈杰上岁数了呀!
”他哈哈大笑起来:
“沈杰是我推荐给你的嘛!
他跟我拍了《高山下的花环》,我晓得,他是个拼命三郎。
告诉老沈杰,咬紧牙齿拍!
叫他多注意他受过伤的脚就是啦!
小翟,为了你的片子,干杯!
”
拍片期间,谢晋从没赞美过我,倒多是“训人”,然而训得令人添劲,道是无情胜有情。
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口碑!
在第9届中国电影金鸡奖评选中,《共和国不会忘记》获得了最佳故事片提名。
我知道谢晋担任评奖委员会主任,但我没有因为是忘年交而向他打听过什么,他也没有对我透露过一点评奖的情况。
只是当评奖结束他即将返回上海之前,我和宗江还有我们俩的夫人,又请来于敏老前辈,在藤王阁为谢晋薄酒饯行。
彼时,已风闻到点点滴滴的对《共和国不会忘记》的批评,有些言辞且相当尖刻。
见仁见智,我并未放在心上。
席间,谢晋师只是端起酒杯说:
“小翟,继续努力,祝你拍出更好的片子!
”
转瞬又是一载。
某日阅报,见1990年4月14日的《文汇电影时报》的头版头条刊有一篇记者罗君采写的文章,套红标题为《艺术家要向人民提供丰富多彩的优秀作品》,副题是“著名电影艺术家张瑞芳、谢晋畅谈当前创作”。
读着读着,我看到有这样的几行文字:
“谢晋认为:
主旋律影片是需要的,艺术家应该向人民提供优秀的激励人民奋进的好作品。
要有正面的激扬文字的歌颂,要有培养一代人情操的爱国主义精神的作品。
……去年评金鸡奖,我是极力主张《共和国不会忘记》应该评上。
工业题材的影片不好拍,拍成这样不容易,人民需要这样的作品。
”
我很感动绝不是因为谢晋师说了我的“好话”,一位有威望的严肃的艺术家也绝不会庸俗地为谁“捧场”。
我感动于谢晋心中装着人民!
这种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始终体现在他的电影艺术实践之中。
直到前几年,他更呼喊出了那句振聋发聩、广为流传的名言:
“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
用心灵办学,寻宁静意境
此刻,令我愧疚不已的是,谢导在为人为艺上给了我很多很多,而我对他的工作和生活却从未真正尽过心。
只是在他创办的“上海谢晋――恒通明星学校”首届学员开课时,我应他的邀请去为孩子们讲过课。
后来知道,如今真的成为了明星的赵薇当时就是那个班的学生。
就在这次讲课中,我又得到了向谢导学习的机会。
我发现,我讲课时,教室里架着两台摄像机。
看得出来,一台拍讲课者的近景,另一台则是拍课堂的小全景。
下课后,我问谢校长:
“教室里支两台机器拍什么?
”他说:
“拍你呀,拍我请来的艺术见解、艺术风格不同的艺术家呀!
我要把你们的讲课内容全拍下来,编出来,多少年后,积累多了,这是一份多么珍贵的电影文化!
”
谢导的心何其细!
他是用心灵办学从事电影教育的!
谢晋走了。
没有在上海还有其它地方,而恰恰是在他深情依恋的生他养他的故乡浙江上虞。
我想,冥冥之中,这莫非是上苍有意的安排?
谢晋带我去过他经过修建的上虞故居,那是一座古色古香却又散发着纯朴亲情的洁净宅邸。
乌瓦白壁,砖木阁楼,庭院里栽植着翠竹花木。
厨房间里是铁锅竹编蒸笼,烧柴草的砖砌灶台。
我问干么不通煤气?
他说烧煤气煮出来的饭没有这土灶煮得香。
我又发现每个房间都没有安电话。
他说:
“绝不能安电话,安静闲适、宁静致远啊!
”我又问:
“那人家找你怎么办?
”他朗声笑道:
“电话打到镇上去,他们转告我。
”
我俩转进一间稍大些的屋子。
他说:
“以后我就一半时间在上海,一半时间回到这里住,读剧本,查资料,老酒茴香豆。
哈哈……”说完,他突然沉默起来,良久。
我有点奇怪轻问:
“谢导,想什么呐?
”他习惯地扶扶眼镜架,声音同样很轻地说:
“想我的母亲……我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出生的。
”那年,算来谢导也有八十多岁了,可八十多岁的老人还在想他的妈妈!
我曾写过一篇散文,题目是《乡情》。
里面写有一句话:
“一个人如果连亲娘都不爱,他会爱人民、爱祖国?
”我似乎更懂得了为什么谢导的作品里总是洋溢着一股浓浓的情……
谢晋从遐想中回过神来,认真地对我说:
“以后你读剧本,写分镜头,就到这里吃住。
我想,在这里写东西一定和在宾馆、招待所的感觉不一样!
”说完,他郑重地对管家介绍了我:
“这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导演,叫翟俊杰。
他来家里住,给他炒水磨年糕吃!
喝……喝花雕吧。
哈哈……”
谢导善酒,豪放海量。
人似酒,酒如人,浓烈而醇厚,火辣而绵长。
酒,犹如他的性格,那是激情。
不少朋友,在谢晋师生前,特别是他离开我们之后,常满怀爱心地叹息他不该嗜酒。
我赞同,然也不尽赞同。
想那唐代大诗人李白号诗仙,斗酒诗百篇,醺然中为我们留下了多少千古绝唱!
而我们的谢导,也正是有酒相伴,才拍出一系列不朽的电影诗篇!
浸透在胶片每一个画格里的是酒样的豪气、激情和力量!
谢晋师,敬您一杯壮行酒,请饮下。
听您朗声大笑,目送您健步前行!
而我们,所有的中国电影人诸君,正如黄师宗江所语:
“老少爷们儿姐们儿个个体壮如牛,精力丰沛,多拍中国百姓喜欢的好电影,这才是对老谢晋的最好承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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