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朝闻道夕死可矣篇新释.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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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朝闻道夕死可矣篇新释
《论语》“朝闻道,夕死可矣”章新释
2016-03-1111:
00 来源:
《清华大学学报》2020年第6期
廖名春
《论语·里仁》篇第八章载:
“子曰:
‘朝闻道,夕死可矣。
’”此章并无罕有字词,亦无重大异文,明白得仿佛并非困难。
但其实解读的问题专门大,下面试作考释。
一、“明白”的矛盾
咱们先来看看学界主流的意见。
朱熹《集注》:
“道者,事物固然之理。
苟得闻之,那么生顺死安,无复遗恨矣。
旦夕,因此甚言其时之近。
程子曰:
‘言人不能够不明白,苟得闻道,虽死可也。
’又曰:
‘皆实理也,人知而信者为难。
死生亦大矣!
非诚有所得,岂以夕死为可乎?
’”[1]
刘宝楠《正义》:
“旦夕言时至近,不踰一日也。
‘闻道’者,古先圣王君子之道,已得闻知之也。
闻道而不遽死,那么循习讽诵,将为德性之助。
假设不幸而朝闻夕死,是虽中道而废,其贤也于无闻也远甚,故曰‘可也’。
”[2]
这些说明,都是将“闻”训为“知”,“闻道”确实是“明白”“悟道”。
前人大多如此明白得。
如《慎子·君臣》:
“孔子曰:
‘邱少而勤学,晚而闻道,以此博矣。
’”此与《论语》“朝闻道”章可对读,可彼此发明,“闻道”则“博”,《慎子》以“闻”为“知”,明矣。
上海博物馆所藏战国楚竹书中,屡有《慎子》佚文、“慎子”之言显现,[3]可知《慎子》此语早到先秦,也是很有可能的。
《新序·杂事》:
“孔子曰:
‘朝闻道,夕死可矣。
’于以开后嗣,觉来世,犹愈没世不寤者也。
”“不寤者”确实是不“闻道”者。
“寤”,可训为“悟”、“觉”,[4]可知《新序》解《论语》此章是以“闻”为“悟”。
《汉书·夏侯胜传》:
“胜、霸既久系,霸欲从胜受经,胜辞以罪死。
霸曰:
‘朝闻道,夕死可矣。
’胜贤其言,遂授之。
系再更冬,讲论不怠。
”黄霸狱中仍抓紧时刻“明经”,依照确实是“朝闻道,夕死可矣”,是以“闻道”为“明白”。
《晋书·皇甫谧传》:
“耽翫典籍,忘寝与食,时人谓之书滛。
或有箴其过笃,将损耗精神。
谧曰:
‘朝闻道,夕死可矣。
况命之修短,分定悬天乎!
’”皇甫谧以“朝闻道,夕死可矣”为自己“耽翫典籍,忘寝与食”辩护,也是视“闻”为“知”。
《魏书·刘昞传》:
“虽有政务,手不释卷。
暠曰:
‘卿注记篇籍,以烛继昼,白日且然,夜可休息。
’昞曰:
‘朝闻道,夕死可矣,不知老之将至,孔圣称焉。
昞何人斯敢不如此?
’”刘昞以“朝闻道,夕死可矣”说明自己苦学的缘故,其解“闻道”与黄霸、皇甫谧同。
上述五例都是以《论语》此章的“闻道”为“明白”、明道,也确实是领会道。
先秦典籍不涉及《论语》此章者,如此解“闻道”者也多有之。
《孟子·滕文公上》: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
‘滕君那么诚贤君也;尽管,未闻道也。
’”“未闻道”即“未明道”。
《庄子·天运》: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
老聃曰:
‘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闻道”即明道,故老聃称“得道”。
又《大宗师》: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
‘子之年长矣,而色假设孺子,何也﹖’曰:
‘吾闻道矣。
’南伯子葵曰:
‘道可得学邪﹖’”“闻道”即悟道、领会道,故下云“道可得学邪”。
《吕氏春秋·离俗览·为欲》:
“不闻道者,何以去非性哉﹖无以去非性,那么欲何尝正矣。
欲不正,以治身那么夭,以治国那么亡。
”后来的《淮南子齐俗》说近同:
“夫纵欲而失性,动何尝正也,以治身那么危,以治国那么乱,以入军那么破。
是故不闻道者,无以反性。
”“闻道”,才能“去非性”,才能“反性”,显然是明道、领会道之意。
《管子·形势》:
“道之所言者一也,而用之者异。
有闻道而好为家者,一家之人也。
有闻道而好为乡者,一乡之人也。
有闻道而好为国者,一国之人也。
有闻道而好为天下者,天下之人也。
有闻道而好定万物者,天地之配也。
”《形势解》:
“闻道而以治一乡,亲其父子,顺其兄弟,正其风俗,使民乐其上,安其土,为一乡骨干者,乡之人也。
故曰:
‘有闻道而好为乡者,一乡之人也。
’……闻道而以治一乡,亲其父子,顺其兄弟,正其风俗,使民乐其上,安其土,为一乡骨干者,乡之人也。
故曰:
‘有闻道而好为乡者,一乡之人也。
’”此“闻道”与“用”道相对,“用”是行,“闻”显然确实是知。
今天的《论语》注译本,大体上也都是如此说明的。
如杨伯峻《译注》:
“孔子说:
‘早晨得知真理,要我当晚死去,都能够。
’”[5]
孙钦善《注译》:
“闻,知。
孔子所说的道,或指治道,或指学说,那个地址指后者。
”“孔子说:
‘早晨悟到了真理,确实是当晚死去也是能够的。
”[6]
潘重规《今注》:
“由早晨到晚上,时刻极为短暂,早晨得知真理,当晚能够死去。
人假设能悟得真理,就能够在生命中发出无穷的辉煌,如此才不枉生,才不枉死,旦夕之暂,胜过万年,因此说,早晨得知真理,确实是当晚死去,都能够了。
”[7]
但这种通行的说明是值得讨论的。
第一,它与孔子的思想性格存在矛盾。
若是孔子以求“知”为人一辈子的最高追求,他能够说“早晨得知真理,确实是当晚死去都能够”。
如此,孔子和纯粹的理论研究者就没有区别了。
可是,孔子的人一辈子最高追求是“德”而非“智”,“尊德性”与“道问学”比较,“尊德性”是第一名的,“道问学”是第二位的。
孔子尽管说:
“不知礼,无以立也。
”(《论语·尧曰》)但他更明白“知礼”并非等于“得仁”、“获仁”。
因此他强调: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论语·雍也》)什么缘故?
因为“知之者,在彼,而我知之也。
好之者,虽笃,而未能有之。
至于乐之,那么为己之所有。
”[8]“知之”是“在彼”,“好之”仍是“未能有之”,仍是外在的。
只有“乐之”,才是“为己之所有”。
在孔子看来,修已不能只停留在“知”的时期,要想把“在彼”的客观真理,化为“为己之所有”的主体之仁,就必需依托于“行”。
因此,相关于“知”,孔子更重视“行”。
他人一辈子的目标不是“明白”、“知仁”,而是修已成仁,变天下“无道”为“有道”。
他说:
“门生入那么孝,出那么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那么以学文。
”(《论语·学而》)“学文”属于“知”一类,孔子将其归之为“行有余力”后之事,其态度超级明显。
基于这种重德甚于求“知”的一贯性格,孔子是不可能“朝明白”而“夕死”的。
再者,孔子平常于“道”并非不“知”,也不以为“道”是难“知”的。
前人感叹“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尚书商书说命中》)[9],“非知之实难,将在行之”(《左传昭公十年》),孔子也是如此。
孔子曾说: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论语·述而》)“道”是其所“志”,平常焉能不“知”?
他又说:
“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
”(《论语·雍也》)“道”是什么?
他显然是很清楚的。
孔子不但以为自己平常是“明白”的,而且以为其它人“明白”也不难。
子游曾说:
“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
‘君子学道那么爱人;小人学道那么易使也。
’”(《论语·阳货》)“学道”近于“明白”。
孔子以为这并非难,不但“君子学道”,“小人”也能“学道”。
他说: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论语·卫灵公》)人不“明白”,又怎能“弘道”?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论语·里仁》)“志于道”是对“士”的一样要求,是大体条件。
可见,确实是对一样士人,“明白”也并非难,只有“行”才难。
孔子不视“明白”为难事,不以“明白”为人一辈子的最高追求,他又怎么能说“早晨得知真理,确实是当晚死去都能够”呢?
可见这种通行的说明是不能成立的。
二、“有道”的问题
可能是意识到了前人“明白”说有难以消解的矛盾,[10]何晏《集解》和邢昺《疏》提出了“有道”说的新解。
何晏《集解》:
“言将至死,不闻世之有道也。
”
邢昺疏:
“此章疾世无道也。
设假设早朝世有道,暮夕而死,可无恨矣。
言将至死不闻世之有道也。
”[11]
那个地址的“闻”即“听”,用的是本义。
孔子“听说”了道,暮夕而死,就可无恨,未免太简单了。
[12]因此何晏、邢昺都将“道”训为“有道”。
如此,孔子是说早上“听说”有道,暮夕就可死了。
尽管是说孔子对现实政治悲观到了极点,“至死不闻世之有道”。
但实际是消解了“明白”说与孔子思想性格的矛盾,将孔子的人一辈子理想由“明白”转移到道的实现上。
后来的学者有的也体会到了《注》、《疏》的这一番苦心。
如孙弈就说:
“孔子岂尚未闻道者?
苟闻天下之有道,那么死亦无遗恨,盖忧天下如此其急。
”[13]
毛子水也说:
“那个说明最为合经意。
《雍也》篇‘鲁一变,至于道’的‘道’,亦是用于那个意义的。
下章‘士志于道’和《雍也》篇里‘天下有道’的‘道’,亦以那个讲法为合。
这些‘道’字,与‘吾道一以贯之’、‘古之道也’的‘道’,意义完全不同!
但自汉以来,除二三学者外,注释《论语》的人,都把孔子‘朝闻道’的话讲错了。
……那个地址旦夕二字,不是表示时刻的距离,而是表示‘立刻’或‘马上’的意义。
从这两句话,咱们能够体会到孔子一生忧世忧民的苦心!
”因此,他将此章译为:
“孔子说:
‘若是有一天能够听到天下已太平,马上死去也情愿。
’”[14]
但将“道”解为“有道”,训诂上有增字为训之嫌。
而“闻道”上古文献除作“明白”、“悟道”解外,一样都是听见道、听到道的意思,并无听见有道、听到天下已太平的例子。
如《老子》第四十一章: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假设存假设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
《庄子·秋水》:
“野语有之曰:
‘闻道百以为莫己假设者’,我之谓也。
”《知北游》:
“无始曰:
‘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
知形形之不形乎!
道不妥名。
’无始曰:
‘有问道而应之者,不明白也。
虽问道者,亦未闻道。
’”《庚桑楚》:
“趎勉闻道达耳矣!
”
《晏子春秋·内篇问上》:
“臣闻问道者更正,闻道者更容。
”
《管子·霸形》:
“仲父不一言教寡人,寡人之有耳,将安闻道而得度哉﹖”
《韩非子·十过》:
“寡人尝闻道,而未得目见之也。
愿闻古之明主得国失国何常以﹖”《说疑》:
“凡术也者,主之因此执也;法也者,官之因此师也,然使郎中日闻道于郎门之外,以至于境内日见法,又非其难者也。
”
《新书·修政语下》:
“凡人者,假设贱假设贵,假设幼假设老,闻道,志而藏之;明白,善而行之,上人矣。
闻道,而弗取藏也,明白,而弗取行也,那么谓之下人也。
”
《韩诗别传》卷第九:
“传曰:
‘君子之闻道,入之于耳,藏之于心,察之以仁,守之以信,行之以义,出之以逊,故人无不虚心而听也。
小人之闻道,入之于耳,出之于口,茍言罢了,譬如饱食而呕之,其不惟肌肤无益,而于志亦戾矣。
’”
这些“闻道”,没有一例可解为“听说天下有道”、“听到天下已太平”的。
台湾学者汪淳的分析值得参考,他说:
“盖孔子生当乱世,道衰德薄,然尚未至于‘举世混浊,无道可闻’之时。
《公冶长》篇:
‘子曰:
宁武子邦有道那么知,邦无道那么愚。
’《卫灵公》篇:
‘子曰:
直哉!
史鱼。
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
君子哉!
蘧伯玉。
邦有道那么仕,邦无道那么可卷而怀之。
’《子张》篇:
‘子贡曰:
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
’可见孔子之世,尚未全属无道,亦非无道可闻。
虽仪封人见孔子,出曰:
‘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亦属慨乎言之,未可据。
纵使天下滔滔者皆无道也,亦有孔子及其贤门生之道存焉。
何以谓‘将至死不闻世之有道也’。
《集解》之说非。
”[15]
因此,不论从语言适应,仍是从那时的历史事实而言,“有道”说也是讲不通的。
三、“达道”的新解
既然“明白”说和“有道”说都非确诂,那么,《论语》此章究竟要如何说明呢?
咱们先来看看汪淳的新解:
“余以为此章之道字,应指孔子之道而言,与‘吾道一以贯之’(《里仁》)、‘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公冶长》)、‘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雍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微子》)各章之道字同义。
全章之旨,乃孔子叹自己之道不得行于世,故极言假设朝闻吾道行于天下,那么夕死亦无憾矣。
圣人切盼己道得行之心,于斯流露无疑。
”[16]
汪淳以“此章之道字,应指孔子之道而言”,以为“全章之旨,乃孔子叹自己之道不得行于世,故极言假设朝闻吾道行于天下,那么夕死亦无憾矣”,其意思的明白得可谓八九不离十,但训诂那么颇成问题。
第一,他将“道”说明为“吾道行于天下”,犯的错误与“有道”说一样,都是增字为训。
第二,他仍是视此处的“闻”为听闻、闻知,可谓不得要领。
笔者以为,不管是“明白”说,仍是“有道”说、“道行”说,错就错在对“闻”的明白得上。
那个地址的“闻”,既非听闻,也非悟知,而当训为“达”,抵达,引申之,即实现。
所谓“闻道”,即抵达道,实现道。
因此,“子曰:
‘朝闻道,夕死可矣’”,当译为:
“孔子说:
‘早晨实现了我的理想,确实是当天晚上死去也心甘。
’”那个地址表现出来的,不是孔子对“知”的追求,而是孔子对“行”,对修已成仁,实现王道政治理想的孜孜以求。
“闻”训为“达”,《论语》早有定说。
其《颜渊》篇第二十章记载:
“子张问:
‘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
‘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
‘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子曰:
‘是闻也,非达也。
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
在邦必达,在家必达。
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
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
此章从表面看,是孔子教子张如何分辨“闻”与“达”,但实质告知咱们“闻”与“达”是一对同义词,子张言其同,而孔子辨其异。
子张先问孔子士人如何才能够叫“达”。
孔子却反问子张你所说的“达”是什么意思。
子张答道:
“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子张先言的是“达”,后又用“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回答孔子“何哉,尔所谓达者”之问。
显然,在子张的眼里,“闻”确实是“达”。
孔子尽管力辨“闻”不等于“达”,但正好说明一样人是视“闻”如“达”,只见其同,不见其异。
《论语》中有诸多孔子分辨同义词的记载。
如“周”与“比”本来是同义词,《说文·比部》:
“比,密也。
”又《口部》:
“周,密也。
”故人们常“比周”连言。
[17]而孔子却力辨其同中有异,以为有君子、小人之别,说: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论语·为政》)
“和”与“同”也是同义词。
《左传·昭公二十年》:
“公曰:
‘唯据与我和夫!
’晏子对曰:
‘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
‘和与同异乎﹖’对曰:
‘异。
……’”在齐侯看来,“和”与“同”义同,晏子说“据亦同也,焉得为和”,他感到奇怪,故反问:
“和与同异乎?
”可见“和与同异”,只是晏子专门的创意。
孔子说: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论语·子路》)与晏子一样,也是专门的创意,而并非那时的通说。
《玉篇·水部》:
“泰,骄也。
”可见“泰”、“骄”是同义词。
故《国语·晋语六》、《晋语八》、《礼记·大学》、《晏子春秋·内篇谏上》等都“骄泰”连言。
孔子说:
“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论语·子路》)强调“泰”、“骄”的不同,正是基于一样人的同而言的。
《颜渊》篇第二十章孔子力辨“闻”不等于“达”,与上述分辨“周”“比”、“和”“同”、“泰”“骄”同,正好说明一样人如子张正是视“闻”如“达”,以“闻”为“达”之同义词的。
因此,后人遂“闻达”连言。
《诗·大雅·思齐》:
“不闻亦式,不谏亦入。
”郑玄笺:
“式,用也。
文王之祀于宗庙,有仁义之行而不闻达者,亦用之助祭。
有孝悌之行而不能谏争者,亦得入。
言其令人器之不求备也。
”[18]郑玄将《诗·大雅·思齐》之“闻”释为“闻达”,“闻达”连言,是其以“闻”“达”同义之证。
“闻达”连言,并非郑玄的独创,文献屡见。
如《督邮推荐博士板状》:
“隐居乐道,不求闻达。
”[19]江淹:
“臣本琐姿,不慕闻达。
”[20]《神仙传》:
“故时人呼白石先生为隐遁神仙,以其不汲汲于升天为仙官,亦犹不求闻逹者也。
”[21]其中最出名的当属诸葛亮《出师表》的名言:
“茍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22]那个地址的“闻达”,“闻”确实是“达”,“达”确实是“闻”。
因此,将“朝闻道,夕死可矣”训为“朝达道,夕死可矣”,是信而有征的。
《淮南子·主术》:
“是故号令能下究,而臣情得上闻。
”高诱注:
“闻,犹达也。
”也是以“达”释“闻”。
史书有一些记载也可支持笔者的这一解读。
《后汉书·隗嚣公孙述列传》:
“述梦有人语之曰:
‘八厶子系,十二为期。
’觉,谓其妻曰:
‘虽贵而祚短,假设何?
’妻对曰:
‘朝闻道,夕死尚可,况十二乎!
’”[23]所谓“祚短”,由“夕死”而来。
“贵”那么由“闻”出。
公孙述妻那个地址确实是以《论语》的“闻道”来证明其实现登祚显贵的理想。
《晋书·李寿传》:
“寿命筮之。
占者曰:
‘可数年天子。
’调喜曰:
‘一日尚为足,而况数年乎!
’思明曰:
‘数年天子,孰与百世诸侯?
’寿曰: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任侯之言,策之上也。
’遂以咸康四年僭即伪位。
”[24]“夕死可矣”对应的是“一日尚为足,而况数年乎”,“闻道”对应的是为“天子”。
也是以“闻道”为实现其当“天子”的理想。
《南齐书·荀伯玉传》:
“初善相墓者见伯玉家墓,谓其父曰,当出暴贵而不久也。
伯玉后闻之曰:
‘朝闻道,夕死可矣。
’死时年五十。
”[25]“闻道”对“暴贵”而言,“夕死”对“不久”而言,荀伯玉为了“暴贵”而不吝“五十”而“死”,也是将“闻道”视为“暴贵”理想的实现。
由此可见,以《论语》的“闻道”为“达道”,训为达到道,实现理想,不但有靠得住的训诂依照,也有前人解读的先例,更符合孔子重行甚于求“知”的思想性格,是完全可信的。
【注释】
[1]〔宋〕朱熹:
《论语集注》卷二,《四书章句集注》本,71页,北京:
中华书局,1983年。
[2]〔清〕刘宝楠:
《论语正义》卷五,146页,北京:
中华书局,1990年。
[3]马承源主编: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四)•曹沫之陈》和《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六)•慎子曰恭俭》(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2007年)。
其中《曹沫之陈》篇有《慎子》佚文的考证见廖名春:
《楚竹书〈曹沫之陈〉与〈慎子〉佚文》(赵聪惠主编:
《赵文化论丛》,河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
[4]〔宋〕朱熹:
《论语集注》卷二,《四书章句集注》本,71页,北京:
中华书局,1983年。
[5]杨伯峻:
《论语译注》,37页,北京:
中华书局,1980年。
[6]孙钦善:
《论语注译》,50页,成都:
巴蜀书社,1990年。
[7]潘重规:
《论语今注》,66~67页,台北:
里仁书局,2000年。
[8]潘重规:
《论语今注》,66~67页,台北:
里仁书局,2000年。
[9]此属“晚书”。
[10]从《慎子•君臣》、《新序•杂事》、《汉书•夏侯胜传》看,“明白”提及源很早。
[11]〔魏〕何晏注、〔宋〕邢昺疏、朱汉民整理:
《论语注疏》卷第四,54页,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
[12]李零确实是如此说明的:
“孔子不一样,他说,早上听说真理,晚上死了也值了。
王朝闻的名字确实是据此而起。
”(李零:
《丧家狗——我读〈论语〉》,106页,太原:
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
[13]〔宋〕孙弈:
《履斋示儿编》卷五,《知不足斋》丛书第二十五集,古书流通处景印本。
[14]毛子水:
《论语今注今译》,50~51页,台北:
台湾商务印书馆,1979年。
[15]汪淳:
《论语疑义探释》,16页,台北:
文史哲出版社,2003年。
[16]汪淳:
《论语疑义探释》,16~17页。
[17]如《左传》、《庄子》、《荀子》、《晏子春秋》、《管子》、《韩非子》、《吕氏春秋》、《战国策》、《逸周书》、《大戴礼记》、帛书《黄帝四经》等。
[18]〔汉〕毛亨传、郑玄笺、〔唐〕孔颖达疏:
《毛诗正义》卷十六—三,〔清〕阮元校刻:
《十三经注疏》,517页,北京:
中华书局,1980年。
[19]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总集类《东汉文纪》卷三。
[20]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汉至五代《江文通集》卷二。
[21]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小说家类异闻之属《太平广记》卷七。
[22]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正史类《三国志•蜀志》卷五。
[23]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正史类《后汉书》卷四十三。
[24]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正史类《晋书》卷一百二十一。
[25]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正史类《南齐书》卷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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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语 朝闻道夕死可矣篇新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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