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峰谈哲学.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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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峰谈哲学
个人风格:
回答这里的一些问题似乎很难回避自己个人的哲学观点,所以我没有没回避,反而是借此解释个人的一些想法。
因此这是一个很个人化的答卷。
1.您是怎么开始研究哲学的?
我上大学时是学数学的,我是从对数学基础、数理逻辑等问题的兴趣开始对哲学产生兴趣。
不过后来选择到哲学系,更大的原因是对人生哲学、宗教信仰等的兴趣,即由于精神苦闷,想寻找生存的意义和解脱生存烦恼的途径。
此后一段时间曾经离开哲学去做电脑软件设计,有多个原因,但至少一个原因是,长期以来并没有在那些人生哲学理论和宗教信仰系统中找到什么生存意义和解脱生存烦恼的路径(那些人生哲学理论和宗教信仰系统似乎都是在骗人和自欺,分明在说一些明显的假话,只是遮遮掩掩、故弄玄虚、顾左右而言它,好让自己和别人信以为真,甚至当成很深奥的真理),而分析哲学又似乎不关心人生问题,而且与科学的各分支相比,分析哲学显得有点肤浅、无聊。
后来又回到哲学,也有多个原因,但也至少有部分是因为意识到,现代分析哲学并非与人生问题无关,相反,其中的一些研究其实是真实地、不自欺地、“无遮蔽”地思考人生问题的基础和出发点,比如心灵哲学中关于物理主义的研究。
这是因为,我自己究竟是什么?
是一个生物-物理系统、一个自然事物,还是一个灵魂,还是所谓“意识之流”、“是者”?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会决定性地影响自己对生存价值、意义等其它问题的思考,也会实际地影响到自己的生存态度、应对生存烦恼的方式,自己的道德实践等等。
这也是回到“认识你自己”这个古老的哲学箴言。
物理主义是一种直觉上比较极端的对“认识你自己”的回答,而同时又是与科学最契合的回答,所以有奇特的吸引力。
我最近一直在考虑,诚诚实实地承认自己就是一个生物-物理系统,究竟对价值、意义、道德等问题意味着什么。
这不再是一个与自己的生活无关的纯理论问题,而是可能实际地影响到自己在生活中的一些选择、感受。
我也在读一些相关的东西,比如Flanagan的TheReallyHardProblem,但觉得他们说得还不到位,而且似乎很少人关心这个问题。
关心自然主义元伦理学的人当然很多,不过他们似乎回避与自己个人的生存态度相关联。
我以为这是哲学中最重要的问题了,因为其它传统的形而上学、认识论、语言哲学、心灵哲学、元伦理学中的问题,也许最后都应该从哲学分离出来,成为物理学、逻辑学、语言学、认知科学等等学科的科学问题。
2.哲学带给您的快乐和痛苦(如果有的话)分别是什么?
您觉得从哲学研究中得到的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对我来说,研究哲学首先是要满足一些哲学上好奇心,比如,自己究竟是什么?
是一个灵魂还是一个生物-物理系统?
当然还有我自己专门研究的问题,即数学是关于一个柏拉图主义的抽象数学世界的真理吗?
这也就是要解决一些困惑,其中有一些困惑是与自己的生存密切相关的。
其次是要满足多方面的理论上的好奇心、求知欲。
现在从事学术研究的人太多,因此积累起来的专业文献太多,专业化程度太高,一个人要在一个很小的领域做出一点点贡献,都不得不尽其所有精力去熟悉一个其实是很窄的研究领域中的大量的文献,从而没有时间去满足多方面的理论好奇心。
研究哲学可以使自己正当地对什么感兴趣就读点什么,而不必有不务正业的负罪感。
学习、研究哲学会带来一种特别的快乐,这主要发生在这样一种情形:
关于某个哲学问题有许多不同的观点、论证,而自己长期以来觉得各方都有点道理但又都有不少问题,因此不知所从,长期被困扰、纠结,很“痛苦”;然后有一天,突然豁然开朗,一切变得清晰起来,也许是因为找到了某个基本点,或者某个分析思考问题的基本策略,使得自己觉得能够游刃有余地分析各种观点、论证,看清它们有道理的地方为什么有道理,有问题的地方为什么有问题;这带来很大的快乐。
这与冥思苦想求解一道数学题最后突然灵机一动得到解答所产生的喜悦相似,但这往往需要经过更长时间的,甚至可能是许许多多年的努力,所以能带来更持久的喜悦,当然,也带来长期被困扰、纠结的痛苦。
要说收获,除了满足这些好奇心,得到这一点点快乐,也许就是在生存的苦闷中取得一点平衡。
我有一次曾说,对解决生存烦恼来说,哲学是假药,人生哲学家(尼采、庄子等等)是卖假药的。
不过假药也有一点点安慰剂的作用,药片本身是无效的,但努力吃药的行动消耗了精力,缓解了紧张。
3.您最不满意哲学的是什么?
就目前的哲学研究来说,我个人最不满意的还是,很多哲学研究者不够重视科学知识,尤其是不能全面地、均衡地重视我们所有的,从物理学到进化论和认知科学的知识。
很多遵循中国哲学传统、佛教哲学传统、欧陆哲学传统的哲学研究者,不能正视科学知识,甚至对科学过分无知。
这种对科学的忽视甚至无知使得他们的很多论断显得很幼稚、无趣,就像有了现代物理学以后再去看古希腊物理学中的一些争论一样。
即使在分析哲学内部,很多人也不能全面地、均衡地重视科学知识。
尤其是很多人忽视现代认知科学关于我们自己如何获得感官和知觉印象、形成概念、思考、使用语言、行动等等的知识。
五十年前我们对自己如何获得感官和知觉印象、形成概念、思考、使用语言、行动等等,还只能靠哲学上的内省、思辨来研究,但今天的情形已经很不一样了。
认知、语言使用和行动的主体不再是一个不透明的黑匣子,一个神秘的“心灵”。
我们已经可以开始以科学的方式去研究感觉、知觉、概念、思想、语言使用、行动等等,即我们可以提出关于大脑的认知结构的假说,然后在这些假说的基础上仔细分析感觉、知觉、概念、思想、语言使用、行动等过程,分析它们的构成成分,描述各成分的功能,它们的相互作用方式等等。
这将比传统哲学中基于内省的思辨要更深入、细致、丰富得多,也更难、更有挑战性得多。
这将使得我们有可能构造足够复杂、深入的,有足够实质性内容又足够精确的理论。
与之相比,传统哲学中仅仅基于内省的理论就要显得简单肤浅、模糊、缺乏实质性内容了,显得幼稚了。
即使你坚持对这些问题的研究除了认知科学之外还有一个独立的“哲学维度”,你也不得不承认认知科学提供的是硬证据、硬知识,是你的“哲学维度”要适应认知科学而不是相反。
而且,随着认知科学的研究越来越细致、丰富,我很怀疑那个所谓“哲学维度”对我们的认知、语言使用、行动等等还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我们将面临的是,对认知、语言使用和行动的传统哲学研究从哲学分离出来,这一波新的哲学科学化潮流。
回过头去看,所谓“哲学的语言转向”其实是个逃避,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分析思考心灵或认知主体的基本认知能力、构成成分等等而做逃兵,转向考察表面上更看得见摸得着的语言。
但毕竟是一个心灵或主体在使用语言,将心灵或语言使用者当作一个不透明的黑匣子,不打开它,不假设它的结构、成分、各成分的基本功能等等,不可能对语言使用有真正彻底的解说。
4.您最喜欢的分析哲学家有那几个(3个左右)
很难说整体上最喜欢哪个人,喜欢都只能是喜欢一个人的某一个方面吧。
我喜欢弗雷格、卡尔纳普那样把哲学做到技术层次上,而不仅仅是泛泛地侃一侃。
也喜欢哥德尔那样把哲学思考毫无顾忌地深入下去,不回避心灵、灵魂、上帝这些更根本性的东西,而不是止步于语言分析。
但我也喜欢一些现代自然主义者、物理主义者,因为他们对我们的科学知识有很认真、很实诚的(down-to-earth)的态度,不因自己情感上的偏好而回避科学的一些论断,扭曲自己的信念,不让情感上的偏好影响自己对证据的判断。
也许可信的不可爱,可爱的不可信,但不妨实诚一点,坦然地接受这一点,不要因为觉得什么更可爱就尽力去论证它也是更可信的。
学与教:
1.您更喜欢教课还是独自做研究?
为什么?
相对来说更喜欢独自做研究,因为自觉得教学能力不够强而又无法再改进。
因为那是另外一种能力,比如,怎么吸引听众,怎么激发兴趣,怎么组织活跃又有效率的讨论,怎么适当地对学生施加一点必要的压力等等。
这些能力可能是本能的、天生的,与一个人的天生个性有关,是很难学来的,而且是我自觉得缺乏的。
讲课中我会尽力讲得有条理、清晰,但这常常使得教学变得干巴巴的,比较无趣。
更糟糕的是,讲课讲得太有条理可能反而会害人,因为它让学生觉得自己都懂了,但那不是学生自己琢磨出来的,所以其实并没有真正掌握相关的东西,不会举一反三,而且很快就会全都忘了。
2.在您的学生时代,您觉得您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怎样学到的?
很难说什么最重要。
就学习内容来说,我个人相信,除了少数像政治哲学、哲学史、艺术哲学、哲学逻辑和很技术化的逻辑哲学那样的哲学领域,研究哲学需要一个人有很广泛的知识基础,对逻辑、数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心理与认知科学等广义的科学各分支都要有一些了解。
当然不能做到专业程度的了解,但至少要能够把握其基本方法、精神实质。
所以更重要的可能是广泛学习,而不是学习哲学中的什么特别的东西。
就学习态度、方法来说,我个人认为,在学习哲学中很重要的是要摆脱崇拜心理。
我自己一开始也是因为相信哲学是最深奥的学问,哲学家是最深刻的思想家,才对哲学产生兴趣。
后来才慢慢失去了这种崇拜心理,转而以平常心对待所谓“伟大哲学家”。
崇拜心理会使得一个人对各种哲学理论失去健全的判断力,失去质疑、分析、批评的动机,也使自己的眼光和知识领域变得狭窄,除了自己崇拜的某个人的著作,对其它知识都没兴趣去了解,最可悲的当然是陷于一些明显是荒诞、无聊或肤浅的理论而自以为那才是最深刻的。
简单地说,一开始就不要相信过去某个“伟大哲学家”会有后人不可超越的智慧,使得自己只能战战兢兢地去领会他的思想,而不敢想象批评、超越他。
其实人的智商大都相近,没有太大的差别,而后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比过去的所谓“伟大哲学家”看得更远、更清楚、更深刻,这应该是常态。
不会有什么经过了几十年的广泛研究、评论还不能被人理解的深奥思想。
今天研究相对论、宇宙学的物理学家肯定要比爱因斯坦对相对论理解得更准确、清楚、深刻得多,这是必须的,也是自然的。
爱因斯坦的伟大之处是在于他是第一个想出一些东西的人,而不是在于他想出了什么极其深奥到别人无法超越,甚至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
哲学也一样。
与其认为某个“伟大哲学家”的思想深奥到后人无法超越、无法完全理解,还不如说他自己也就是糊哩糊涂地说说而已。
其实我认为哲学更甚于物理学。
物理学的一个革命性想法(比如相对论)第一次被提出来时,很多人可能不会理解,因为它可能需要用某种大家不熟悉的数学语言来表达,而且理解它可能需要许多专业预备知识。
它的困难一方面在于清晰精确但很复杂的(数学上的)理论细节,而另一方面在于它的新观念、新思想不得不用复杂的数学语言才能精确表达。
但哲学上的一个所谓革命性理论(比如康德的?
),其中有价值的东西往往很快就成为一个常识性的观念,可以很简单地陈述,不论正确与否都没有什么深奥难解之处。
而这些哲学理论往往缺乏清晰的、经得起推敲的细节,它们显得深奥仅仅是因为没有一个细节是清晰的、经得起推敲的,一旦深入细节一切就都糊涂了。
理论的开创者本人也只是糊里糊涂地说说那些细节,继承者们不能将其发展,将其精确化、清晰化,而只能尽力“阐释”那些糊涂话,这让那个理论显得很“深奥”,但其实这是个误会。
精确加复杂度才是真正的深奥,而模模糊糊中的“深奥”其实是自己心理投射的结果,只是自己在想象模模糊糊中有什么极其“深奥”的东西,然后就信以为真了。
3.您觉得哲学史对于学习\教授和研究分析哲学重要吗?
为什么?
上面的回答其实已经触及了我对学习哲学史的看法。
首先得假设你感兴趣的是哲学问题而不仅仅是哲学思想史,否则当然另当别论。
现在还活跃的一些哲学理论、观念与历史上的一些理论、观念有相似之处,因此我们有可能从哲学史得到启发,这是哲学史对今天探讨哲学问题还有意义,今天我们还需要学习哲学史的原因。
但我个人认为有两点要引起注意。
首先,学习哲学史有两种方式:
钻研原著和阅读现代的阐释性教科书。
我相信除了一些很极端的情形,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没必要钻研原著,那是浪费时间,而且对现在的很多哲学学生来说,这已经是极大地浪费了时间。
假设教科书中对一个经典哲学家的思想已经有十种不同的解释,如果你的目的是为了研究哲学问题而得到启发,那么这十种不同的解释中究竟哪一种最符合那个哲学家的原意,这一点完全不重要,很可能是不符合原意的一种解释才是有启发价值的。
你也不必担心原著中还有什么这十种不同的解释都没有挖掘出来的宝藏,那种概率太小了,完全可以忽略。
所以完全不必担心别人嘲笑说“你没读懂xxx”或“你误解了xxx”。
因为xxx的本意究竟是A还是B、C、D等等,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A、B、C、D本身有没有道理,有没有启发意义,有没有人反驳或改进过它们。
重要的恰好就是找出多种可能的、更清晰的、更进一步的阐释,因为原著的作者很可能根本就没想得那么深、那么清楚。
这是放弃了崇拜心理后学习哲学史的方式,即不必假设原作者一定有什么最深奥、最深刻的,隐藏着的思想。
那种“没读懂xxx”或“误解了xxx”的担忧是假设原作者天然地高过我们许多,需要我们战战兢兢地去领会。
其实更大的可能是相反,原作者本来就不清楚,而经过了许多年、许多人的分析、探究后,各种不同的对原作的解释已经远远地超越原作了。
一个学数学的人不会关心一个证明是不是欧拉或高斯的原意,你关心的只是那个证明本身对不对,它可以有什么变化、改进,可以在其它地方有什么应用等等。
有可能欧拉或高斯原来的证明其实就不清楚,或者甚至是错的。
其次,要花多少时间学习哲学史是一个你需要权衡的问题。
很多东西都可能对你的哲学研究有所启发,都需要学习,包括当代的哲学论文、著作,包括广义的科学各分支的知识,也包括哲学史。
你的时间精力有限,因此不得不权衡一下,有限的时间精力要花在哪里。
我相信,从已经被哲学家们说烂了的哲学史中得到有价值的启发的概率,要低于从当代哲学论著和科学各分支得到有价值的启发的概率。
(当代哲学论著当然已经包含了哲学史上积淀下来的东西。
这里考虑的问题是还要不要回去,直接去阅读哲学史上的东西。
)
所以总体上我不认为直接学习哲学史很重要。
对哲学史的了解可以通过当代哲学论著中已经包含的哲学史的积淀获得。
如果有更多的时间精力,也许应该首先放在学习广义的科学各分支的知识上。
4.您对现在国内的哲学教育(本科、研究生)有什么看法?
有什么在您看来是需要改进的?
接着上面的看法,我认为首先就是哲学史教育太多太多了。
而且那种哲学史教育恰恰是在培养崇拜心理,使得很多学生以能够准确地复述某个大哲学家的思想为荣,取笑别人的时候也是以“你没读懂xxx…”这种方式来取笑。
其实重要的不是“准确理解”某人的思想。
重要的是把相关论证清晰地表达出来,然后分析其中的问题,了解其中哪些问题可能是不可救药的,后来再没有人试图修正过,哪些问题后来有人尝试修正、补充、发展,了解其中哪些东西已经与现代科学过分脱节而显得幼稚、无聊了,哪些对现代的哲学思考还有启发价值。
其次我认为应该大大地加强广义的科学各分支的基础知识教育。
以前做分析哲学的人只是强调现代逻辑学的教育,我个人认为还应该包括数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心理与认知科学等广义的科学各分支。
对几百年来科学积累起来的对宇宙和人类自己的知识那么陌生,对图书馆从A到Z的众多书籍的内容一无所知、没感觉,就一心一意地相信B516.xxx的那几本古旧的哲学经典表达了最深奥的思想,这是非常幼稚可笑的。
哲学系培养出来的人成了知识面最窄,知识最贫乏,又最相信自己掌握了最深奥的思想的人。
我们都看到了哲学系培养出来的人的一种“精神分裂状态”:
一方面,自觉得学哲学的学生都是考分底,进不了别的系,不如别人,有自卑感;而另一方面又自负,相信自己掌握了最深奥的、别人理解不了的东西——某个最伟大哲学家的思想。
其实不必如此。
学习研究哲学,本来不需要你在某个特定的学科分支上有过人的能力。
但它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成为一个与绝大多数专业领域的专家们相比都有更广的知识面、更健全的理智的人,也因此你可以有所贡献、有所成就。
你也不需要靠崇拜某个“伟大哲学家”来提升自己,来获得high的感觉。
这么做的时候你多少会在潜意识中意识到那有点自欺,因此难免还是处在那种“精神分裂状态”。
(我这里是强调学习和研究哲学。
至于一些也被归到哲学科目下的技术性很强、很专业化的东西,比如哲学逻辑或技术性很强的逻辑哲学研究,其实我已经把它们看成科学的专业分支了。
学习和研究这些专业的人应该没有这里提到的问题。
)
在其它一些方面我也赞成很多人共同的看法,比如学习哲学不能死记硬背,要更多地练习分析、批评、质疑;哲学课堂要有更多的讨论;勤奋肯定是必须的,学习哲学可能要比学习多数其它学科更勤奋一些,等等。
读与写:
1.您最爱读的分析哲学著作有那些(5本左右)
很难说最爱读什么。
我喜欢清晰、明确、有条理的著作,但问题是有可能很不赞同其中的观点,甚至不赞同它的基本哲学倾向,比如弗雷格、卡尔纳普、克里普克的东西属于这一类。
清晰、明确、有条理也使人容易看出在哪里不能赞同作者,这样就很难说“爱读”那些东西。
我不喜欢读相反的,不清晰、不明确、没有条理的东西,因为觉得作者不尊重读者,浪费读者的宝贵时间,即使事实上可能更赞同作者的一些基本观点、倾向,这包括维特根斯坦。
(有话就好好说,说清楚。
我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深奥到非要散散漫漫地说。
深奥如相对论、量子力学、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都可以说得清晰、明确、有条理。
)也有一些与自己的基本哲学倾向相符合也比较清晰、明确、有条理的著作,但读这些东西的时候很自然地想的是,它们还有什么不足,哪些细节自己不赞同,哪些地方还没有说清楚,哪些方面还可以继续深入研究讨论,可以作为研究论文的课题等等,因此也很难说爱读它们。
总之,习惯了以研究、批评、质疑的态度去读那些东西,就很难说爱读它们。
也许以艺术欣赏的态度读书,或仅仅是想学习而不想到批评、质疑,才会觉得“爱读”吧。
2.关于哲学写作技巧,您自己是如何习得的?
又是如何要求学生的?
有什么捷径吗?
我自己就是靠模仿吧,主要是模仿国外一般哲学期刊上的论文。
不过我个人觉得有几点需要注意。
一是千万不要模仿那些写作风格特异的名人。
维特根斯坦绝对不能模仿,那是不用说了,你要是模仿了,100%你的论文不能发表。
其它的晦涩、散漫的风格也别模仿。
尽量用短句子,尽量清晰、明确、有条理,尽量直截了当,避免来来回回。
我觉得,要想把论文写得不那么清晰、明确、有条理、直截了当,是需要一些资本的。
如果你已经是名人了,那么不论你写得怎样不清晰、不明确、没有条理、绕来绕去,都会有人接受你,甚至捧你;如果你还是新手,那就没人理你了,不管你的论文的思想有多好。
二是要反反复复阅读、修改。
经常是修改的时候发现自己原来写的东西不清楚,最常见的是思路跳跃,该说的几句话漏掉了,或者一句话中有跳跃,因为自己写的时候脑子比手快,意识不到。
也有论证明显不成立,因为想岔了,或者是把两个相近的概念互混了等等。
要经过反反复复阅读才会发现这些问题。
3.著作\论文的阅读经验和技巧
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的经验、技巧。
泛读、精读、重复阅读、带着问题读等等,可能大家都知道了。
有一个体会是,当自己对相关问题有比较成熟的看法后再去读一些相关文献,会觉得以前没理解的地方现在才理解了(不论是自己赞同的还是反对的)。
当下与未来:
1.您近期的研究计划是什么?
近期计划继续做表征(或意向性)自然化的东西,也关心心灵哲学中一般性的有关物理主义的争论,以及怎么在物理主义世界观下谈人生这个问题。
2.您认为分析哲学的下一拨浪潮或者说热点是什么?
我觉得不太好预测,学术时尚的变化应该有很多因素,其中一些是人性的因素而不是学术研究内容的因素。
纯粹从学术研究内容的进展上看,我个人是比较倾向于认为,哲学分支的科学化应该继续,特别是研究认知、语言的意义和使用、行动、伦理规范等等的哲学分支。
这意味着研究必须以认知科学、语言学、逻辑学、进化论、道德心理学等等科学分支为基础,而不能自说自话,而且研究要以科学研究的方式进行,比如,构造一定程度数学化的模型,或至少是以比较精确的科学概念为基础的理论模型。
(我想到的是content这个概念,被一些哲学家们用的那么滥,而认知心理学家和语言学家们似乎从来不用这种模模糊糊、不知在说什么的概念。
现在有关content的那些哲学讨论,与研究感觉、知觉、概念、语义、语用的认知心理学和语言学似乎相当脱节。
)但是,这只是纯粹从学术研究内容的角度看。
问题是很多人很想保留哲学的“独立性”,而且喜欢那种较模糊的思辨,也不愿意费劲去学习科学。
所以,由于学术利益、学术政治的因素,由于个人的喜好,这种科学化的倾向很可能不会发生。
3.分析哲学对于中国哲学的发展有什么助益么?
我没读过现在那些以分析哲学的方式做的中国哲学。
对外行人来说,首要问题当然是,中国哲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中国哲学仅仅是指研究中国哲学史,那么所谓以分析哲学的研究方式来研究中国哲学,或许是指发现或重构中国哲学史上的一些哲学论证?
这当然有助益,不过它有多重要我也不好说,因为一方面,对中国哲学感兴趣的一般人可能对此没有多大兴趣,而另一方面,做学术当然总是要寻找新路径、新方向。
如果所谓中国哲学是指受传统中国哲学思想启发的对政治哲学、伦理学等问题的研究,那么我认为不必称之为“中国哲学”,因为传统中国哲学思想仅仅就是提供一些启发,你并不是真想要继承什么道统,今天大家还是在共同的、理性的平台上探讨那些政治哲学、伦理学问题。
如果目的就是要继承道统(因此预先放弃任何批评、质疑那个道统的冲动),或者目的是要发扬光大传统中国哲学中的形而上学、世界观等等,就因为那是中国的,那我觉得还是免了吧。
4.有没有您没有从事但却觉得非常重要的哲学分支或研究方向?
若有,它(们)是什么?
为什么?
同样是带有个人倾向性的看法。
我觉得自然主义或物理主义框架下的伦理学、认识论都是非常重要的。
一方面,很多人认为它们是物理主义面临的难题,但我认为,物理主义可能在这方面给我们带来一些崭新的认识,一些以前想不到的新观念。
交流与汇通:
1.如何对没有分析哲学背景的人解释您所从事的专业?
我觉得我从事的就是一般的哲学思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分析哲学”的特殊性,而且应该可以向非哲学专业的人解释清楚。
比如,物理学家说宇宙可能是有限的而且离散的,至少目前没有定论,但数学家似乎非常肯定地说有一个独立于这个宇宙的、无穷的抽象数学世界。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怎么可能(那么肯定地)认识那个无穷的抽象数学世界?
更进一步,我们自己是什么?
是什么在认识宇宙或数学世界?
是非物质的灵魂或某种意义上的“心灵”,还是就是这个大脑?
再进到物理主义,它是一个整体世界观,是提出对世界包括我们自己的一个最一般的看法,这也是从泰利斯以来的传统哲学的目标。
很多人这么描述过哲学。
这里没有什么“分析哲学”的特殊性。
我个人的理解是,今天所谓“分析哲学”与其它哲学的不同,最主要的仅仅是在于,今天的“分析哲学家”都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尊重现代科学知识。
(遵循先验哲学、存在哲学传统的人,基本上是完全不顾“人类是猴子的后代、进化的产物,人类意识、情绪、认知是大脑神经元活动的结果”这个基本科学结论。
很遗憾的是,不少的分析哲学家虽然不得已接受了科学,但还是尽最大可能地回避或扭曲一些自己情感上不喜欢的科学结论。
)记得程炼总爱说“我是做哲学,不是做分析哲学”,我也赞同。
2.与国内做所谓欧陆哲学(姑且如此区分)的同行交流是否存在困难?
很少真正地交流过(参加过一次所谓PK,呵呵),但估计是很困难。
我个人觉得原因还是前面已经提到的两个根本区别:
一是是否尊重科学的基本结论,包括我们自己是进化的产物(即使是在上帝干预、指引下的进化),以及认知过程大部分是由大脑实现的(即使不是全部),等等这些当代所谓“分析哲学家”都承认而且充分意识到的结论。
二是是永远以分析、质疑、改进的态度去研究任何哲学家提出的任何理论,还是永远以崇拜的态度去阐释所谓“大思想家”的思想。
3.如何看待当代形而上学?
(尤其是安小略同学在另一个帖子里提到的那种how-many-angelmetaphysics)
我不熟悉当代形而上学的具体内容,所以只能表达一点在有限知识基础上得到的不一定准确的印象。
我的理解是,可以有几个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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